一顆草莓完整後續

2025-06-25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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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國外的女兒特地給我寄了一箱聽說很貴的草莓。

我高高興興按照她的吩咐用鹽水洗了三遍,正準備吃,不到一歲的孫子哭了。

等喂完奶出來,放在茶几上的草莓只剩了一點草莓葉。

我那結婚三十五年的丈夫怪我做事不用心,用漏筐裝草莓。

「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到底在幹什麼,看看這茶几上全是水。」

兒子咽下最後一口草莓,忙著打遊戲頭都沒抬。

「媽,這草莓挺好吃,你問問我姐在哪兒買的,我想買點給嬌嬌吃,她最近上班辛苦,我得好好犒勞她。」

看著茶几上的那攤水漬,我忽然覺得這日子好沒意思。

於是我扭頭打電話問女兒:「上次你和媽說的那個簽證,還能辦嗎?」

後來,女兒曬出我在國外採摘大草莓的視頻,笑得年輕了十歲。

這對父子紅了眼。

「一顆草莓而已,怎麼就不回來了呢?」

1

「一大把年紀的人了,還毛毛躁躁,真不知道你怎麼當奶奶的。」

丈夫俞常蹺著二郎腿靠在貴妃椅上,滿滿吸了一大口煙,在煙霧繚繞中絮叨著。

「還想著去給人當保姆,不被人嫌就不錯了。」

看著他那張看了三十五年的臉,我不知怎麼的忽然有點反胃,就好像看到了一攤老家菜地里的稀狗屎。

我走過去,掐滅他的煙。

動作太過突然,俞常愣了好一會兒。

「你發什麼瘋?」

我拿起一旁的抹布擦掉茶几上的水漬:「兒媳婦說了,不要在家裡抽煙,小寶還小,不能聞二手煙。」

俞常瞪了眼。

「我又沒在大孫子邊上抽!哪有那麼多事,一會兒煙就散了!」

見他還要點,我把抹布往茶几上一扔:「那也不能抽!」

這陡然拔高的音量終於引起了兒子俞茂的注意,他從手機螢幕里茫然抬起頭,看看我,又看看他爸,什麼話都沒說,起身去了臥室,嘴裡還喊著。

「上啊上啊!我抗塔!」

其實我脾氣是出了名的軟,結婚這麼多年都很少和俞常紅臉,因為每次稍有不滿情緒起來,他就會說:「莊桂香!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忘了我這麼多年起早貪黑賺錢養你了?人要知足!」

就像現在,俞常被我吼了一聲,又開始梗著脖子放狠話。

「我看你是老年痴呆了,好端端地發什麼神經!不喜歡煙你就別待在這個家,有本事你就離了我的房子!」

「這也是我的房子!夫妻共同財產,你憑什麼趕我走!?」

這話是瑩瑩教我的。

自從她開始獨立,就總喜歡說我是個包子,任由她爸拿捏了幾十年,要我硬氣點。

「我們婦女能頂半邊天!媽,難道你打算這輩子都慣著他們嗎?你現在也才五十幾歲,給他們當老婆子還不如來和我一起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囁嚅著嘴不知道怎麼反駁她。

幾十年了,我大半輩子都是這麼過來的,從沒人告訴我這樣不對,我早死的娘,還有瑩瑩她奶,都說男人是天,女人就該讓著忍著,家和萬事興。

可瑩瑩說這樣不對,家庭是夫妻共同建設,賺錢的男人和帶孩子的女人一樣厲害,沒有誰規定女人就得伺候男人。

瑩瑩說得多了,我也學了一星半點,正好這會兒就用上了。

他吼,我也吼。

俞常沒見過我這麼硬氣,一時間居然被我噎住了,跟老黃牛一樣喘著粗氣,但到底是沒點煙了。

我垂頭看向那筐空空如也的草莓,輕聲道。

「這是瑩瑩給我買的草莓,我還一顆都沒吃呢。」

「什麼?」

俞常好像沒聽明白。

我又重複了一遍。

他不敢置信。

「就因為個草莓,你跟我發脾氣?你都多大年紀人了,還這麼饞嘴?」

是啊,就因為顆草莓。

可我侍奉公婆,打理家務,養大兩個孩子,這麼多年,我都沒吃過草莓。

年輕時候是沒錢吃,臨老了,想吃顆草莓,丈夫說我饞嘴。

「算了,你想吃就去買半斤吃得了,真沒見過這麼嘴饞的老太太。」

俞常黑著臉,大有一副我原諒你的氣勢。

他肯定是在等我像往常一樣和他服軟,可我不想理他,甚至連孫子也不想管,慢吞吞從臥室翻出我的身份證和護照出門了。

2

瑩瑩早半年就給我辦了護照,想讓我去袋鼠國玩,那時兒媳剛生完,我不得空。

這會兒聽說我決定去看她,高興得不得了,叫了一個同學教我申請簽證。

小姑娘人很好,忙前忙後,一點也不嫌棄我糊塗。

「阿姨,最多等一個星期就好了,到時候申請通過我立馬告訴你。」

一個星期,不久。

回家路上,我感覺今天的空氣都格外香甜,連帶著電梯里那隻小狗都很是可愛。

我從小就怕狗,今天不知怎麼的,忽然鼓起勇氣摸了摸那隻大雞毛,沒我想像中的可怕,還朝我搖尾巴。

這種好心情持續到走到家門口。

還沒進門,我就聽見兒媳婦陳嬌發脾氣的聲音。

「敢情不是你兒子?你看都不帶看一眼的?這麼小的孩子生生餓著?這一大家子都是死人啊!」

我開門的動作頓了頓,隨即裝作什麼都沒聽見地走進去。

看到我,原本還在垂頭裝孫子的俞茂像是找到了罪魁禍首。

「媽!你一下午都跑哪兒去了!?小寶餓得哇哇叫!」

俞常好似也忽然活了,背手從臥室出來,沉著臉叨叨。

「你出門就出門,也不帶小寶一塊去。

「我們哄又不會哄,大孫子哭了一下午。

「有事出門不知道打聲招呼?這麼晚回來,飯也不做,一家子喝西北風算了……」

想著過幾天我就去看女兒了,原本不想和他鬧。

可我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

「不會哄就學。」

瑩瑩說了,誰也不是生下來就會做飯洗衣服哄孩子的,俞常一輩子沒洗過一件衣裳,沒洗過一個碗。

從今天起,我也不洗了。

不會做飯就學,學不會就餓著。

到底下午那會兒和我拌了點嘴,見我氣還沒消,俞常閉上了嘴。

可俞茂剛被罵了一頓,卻實在有氣。

「媽,你這是咋了!?日子不過了啊?

「嬌嬌上了一天班,我也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就你天天閒著,你不做飯誰做飯啊?」

我懶得和他們吵,自顧進了房間,留下客廳里三個人面面相覷,隔著一扇門嘀嘀咕咕。

「爸?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本事不大脾氣不小,那嘴巴里好像長了個什麼洞,一顆草莓沒吃進去就發了瘋。」

「哎呀,就為了這點事?早知道我留兩顆了,再說明天去買點回來吃不就行了?」

陳嬌沒插話,抱著孩子回了娘家。

這晚我沒做飯。

第二天也沒做早飯。

3

我破天荒地睡了個懶覺,外邊早已兵荒馬亂。

俞茂起晚了,著急上班。

「媽,我那件白色襯衣你放哪兒了?我今天開會要穿,燙了嗎?」

「沒洗。」

「那怎麼辦?」

俞茂傻眼了。

俞常跟在他屁股後面催我起床。

「你沒洗衣服就算了,兒子馬上就上班,你起床下個麵條啊,我吃了也好出門,還和老李頭約了釣魚呢。」

我乾脆把被子一蒙:「我不舒服,你們自己做吧。」

被子外沉默了幾秒,隨即俞常冷哼一聲。

「你不做我就出去吃!我就不信離了你地球還不轉了?有本事一輩子都別做了!一家人花錢去下館子,我看你能堅持幾天。」

我心想,堅持六天吧,到時候你們不做也得做了。

等他們都走了,我也起床出門找老姐妹。

她運氣好,早早死了男人又趕上二次拆遷,如今日子過得好極了,天天出門跳廣場舞。

聽說我要出國,拉著我去了高檔商場。

「你出國不得買幾件好看衣服啊?看看你身上這些,都洗得發白了,這衣服十年前我就見你穿過。」

旁邊的落地鏡照出我鬢角的侷促和袖口的白,讓我有一瞬的恍惚。

明明三十五年前,我也是個愛打扮的小姑娘。

結婚時候,俞常還說會讓我一輩子當小姑娘呢。

歲月摧殘,一眨眼就變成了老婆子。

老姐妹給我挑了好些,大方說要送我。

我連連婉拒,節儉慣了,只拿了一件,就這一件都得三百塊,心裡還有些慌慌的。

可轉瞬又想,俞常放家裡那些堆了灰的魚竿比我這衣服可貴多了。

這樣想著,我又加了一件,湊了個八百的吉利數字買下了。

我到家時,俞茂還沒下班,俞常倒是早早回來了,他有些不自然地靠在沙發上,吊著眼角瞅我。

我視線從他身上匆匆掠過,落在茶几上的水果袋。

見我發現,俞常倨傲地抬起下巴。

「二十幾塊錢一斤的東西,真會給我找事!趕緊吃,吃了去做飯!」

袋口敞開,露出十幾顆蔫了吧唧的草莓,一看就是賣好幾天剩下的壞果。

沒洗,俞常自然也沒想著吃這種壞果,因為是給我買的。

以前就是這樣,緊著賺錢的丈夫吃,緊著孩子們吃,剩下的壞了的我吃。

那時候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苦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

可如今俞常每月都有退休工資,孩子也大了。

我不想吃了。

我當著俞常的面把那袋草莓扔進垃圾桶。

在他發作之前搶了話。

「壞了,不能吃了。」

隨即趁他愕然,轉身進了廚房。

回家前,兒媳打電話說今晚親家要來,好歹是客,總不能讓人餓肚子。

4

陳嬌是單親家庭,親家公年前腦溢血癱了半邊身子,現在看著好像更嚴重了,坐著輪椅來的。

剛坐上飯桌,陳嬌就提出想要把親家公接到家裡來。

「媽,我爸離不了人,我算了算帳,請護工保姆至少六千一個月,我和俞茂的工資加起來還不到兩萬,實在划不來,不如等這個護工走了,接他過來住這邊,一大家子照顧著。

「咱家正好還多一間雜物間,整理出來給我爸住就行了,現在住的那套房出租,租金也能貼補些生活費。」

我還沒說話,俞常和俞茂就點頭答應下來。

「應該的應該的,女婿就是半個兒,合該孝順老丈人的。」

「放心吧嬌嬌,咱們一屋子人,指定能照顧得好好的。」

……

嘴裡特地為今晚待客準備的紅燒排骨味如嚼蠟。

我在他們一聲聲附和中抬起頭看向俞常和俞茂。

「是你們來照顧嗎?」

兒子兒媳天天要上班,俞常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爺,這份重擔無疑會落在我的頭上。

前些年沒日沒夜伺候俞常他爸媽的情景不自覺就在腦子裡想起。

生病的老人打不得罵不得,又時常鬧得人不得安寧,是真累啊。

我好不容易把重病的公婆送走,如今又要我照顧一個半癱病人,想想都窒息。

我的聲音很輕,但立刻就把桌上的氛圍凍到了零點。

俞常皺起眉頭。

「你這幾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到底想幹什麼?不就是照顧一個半癱病人,你從前都做慣了的,怎麼就不行了?」

他放下手裡的碗。

「莊桂香,你下午花了我八百塊錢,買的什麼衣服,金子做的嗎?這就算了,我當花錢消災,可你蹬鼻子上臉,再這樣下去,我一分錢也不會給你。

「老婆子一個了,不管兒子不管孫子,難不成你還想離了這個家,學外邊那些不三不四的,一把年紀了還鬧離婚?」

離婚兩個字讓我神情一怔。

是啊,離婚。

我之前怎麼沒想過離婚呢。

看我不說話,俞常頓了頓,放軟了語氣。

「我知道你不高興,所以我今天下午不是還特地跑去給你買草莓?人要知足。」

俞茂連連點頭。

「就是!媽!我不是你親兒子嗎?幫幫我們就這麼難?」

俞茂長得和他爸年輕時候一模一樣,臉上儘是對我的不滿,好像我欠他的。

「隨便你們,反正我不管。」

話音剛落,俞常手裡的碗就砸了過來。

然後落在地上嘩嚓一聲響。

「行啊!用不著你!不就是照顧個人嗎,真以為缺了你這個家就不行了?你不管我來管!俞茂,你以後就當沒這個媽!!」

我捂著見血的額頭,半晌沒回過神。

等我反應過來,一桌子人已經離了飯桌。

俞茂還在嘀咕著。

「媽,你也別怪爸,你太過分了!一點小事翻來覆去地鬧。」

這晚,我問了女兒關於離婚的事。

5

父子倆說干就干,護工一走,親家公的行李就搬了過來。

與此同時,女兒告訴我加急的簽證已經通過,機票也買好,後天早上的飛機。

「媽,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一下飛機就能看見我。」

或許是母女之間的小默契,我沒和那對父子說這件事,瑩瑩也沒說。

親家公到家的第一天,俞常當真如他所說,上手開始照顧人。

只是換紙尿褲時候忍不住嘔了半天,幫人擦身子的時候又吐了半天。

才照顧了一天,晚上等俞茂一回來,他就開始訴苦。

「你爸這腰都斷了,某些人跟沒看見似的,一整天都坐在那沙發上看電視,良心都被狗吃了。」

我當作沒聽見的,默默收拾陽台上種的盆栽。

這兩盆麗格海棠脾氣大,澆水太多或太少都容易死,出國又不方便帶,只能送給老姐妹養著。

俞常指桑罵槐,俞茂也跟他爹陰陽怪氣。

兩人都眼巴巴望著我,期待我再一次低頭,期待我嘴裡說些他們愛聽的。

可我轉身就進了臥室。

我太了解這對父子了。

吃准了我容易心軟,先把事兒攬下來,到時候兩手一攤,把事情又交給我。

只是這一回,他們怕是要自討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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