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我和白清竹道了別,便準備到他給我安排的房間睡覺了。
「卿卿。」他在我身後沉沉說道。
「好好睡一覺。」
我覺得奇怪,還沒問他,他卻走開了。
清晨,我是在一陣心悸中驚醒的。
太可怕的夢!
我夢到段琛和段珩倒在沙場上,渾身血淋淋的。
看到他們那副模樣,我幾乎要暈厥過去……
我擦了擦額頭冒出的薄汗,有些腿軟地推開了房門。
一個小丫鬟正守在我門外,看到我,她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我正想著去找白清竹,卻聽見遠處隱隱約約傳來鞭炮齊鳴聲。
「誰家在辦喜事嗎?」我問。
「是鎮北侯父子率軍出征,城中百姓夾道歡送的聲音。」
我的腦子一嗡,什麼也不顧地向外衝去。
風聲、喊叫聲……
一切聲音在我耳邊嗡嗡作響。
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帶著滿腔的疑惑和擔憂向外追去,最後也只能在城牆上瞭望他們遠去的背影。
「夫人。」
一個人在我身後出現。
然後他遞了什麼東西過來。
是一枚玉簪。
很粗糙的質地,像是一個手腳粗笨的人用了很久才製作出來的。
上面歪歪扭扭刻著一個「珩」字,像是某人將心中的不舍與不甘,都藏進了這枚玉簪中。
「他們是要和誰打仗?」
「是燕國。」
果然,是燕國。
天下第一強國,難怪他們不敢讓我知道。
我撫摸著玉簪。
白清竹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身後,為我擋住了高處的涼風。
「回家吧。」
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他們不會有事的。」
「但我夢到他們死在戰場上。」
我不想回去,我突然很想回侯府看看。
10
段琛的書房,他是親口說過准許我進去的。
但對於當時的我來說,鎮北侯的書房,給我十個膽我也不敢進。
現在不同了,我苦笑著。
書房不大,我只轉了一圈便想出去,但我的視線落到了書架旁的矮柜上。
上面是一個凹槽狀花紋。
那形狀和當初段琛給我的玉佩一模一樣。
我的手在發顫,顫抖著把玉佩放了上去。
「咔吧」一聲,矮櫃出現一個小匣子。
裡面放著幾封信,最上面的是一封放妻書。
我沒有看它,而是拿起了下面的一封信。
信封里裝著一個歪七扭八的荷包。
看到這,我噗呲一笑。
那是我五歲時繡過的第一個荷包,給了誰呢。
我想了想,應該是給了街邊一個乞丐吧。
荷包里只裝著幾塊碎銀,給了便給了,我早就把這事拋之腦後了。
段琛的字跡鋒芒畢露,就好像他這個人一樣。
他寫的不多,只簡單交代我過後要好好生活,還告訴我幾處侯府的暗衛所在。
最下面一封信是段珩寫的。
比起段琛,他就要囉嗦多了,寫了整整三頁紙,從一見鍾情到日思夜想到美夢成真,他仿佛在寫一個自傳。
我沒看那封放妻書,只是隨口交代著門外的侍衛,然後蹲在侍衛端來的火盆旁,將三封信丟進盆中。
不再看盆中焦黑的灰燼,我上了回白府的馬車。
我最後看了一眼鎮北侯府,這一看,竟然真的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11
三年後。
我正繡著荷包呢,活潑的丫鬟秋月大喊著跑了進來。
「姑娘!鎮北侯回京了!我們打了勝仗!」
我高興得不行,手指也被繡針刺破,留下鮮紅的血跡。
白清竹沒有過來找我,我便自己去找他。
聽到侍衛說他在候客廳,我趕緊跑到了候客廳。
我跑近候客廳,腳步卻頓住了。
「段……」
我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段珩的臉上是一條長長的疤痕,延長至脖子,深入衣領。
可想而知,當時的場景有多麼兇險。
他緊緊地抱住我,我泣不成聲。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抬頭看他,「侯爺呢?」
段珩僵住身子,嗓音沙啞,「父親,和燕國首領同歸於盡……」
可能是這三年里早就有了更壞的猜測,我現在竟然平靜下來了。
「那你,就該繼承侯府了。」
段珩這下笑得非常勉強了,「是嘛……」
「原來你和白清竹已經成婚了嗎?」
「啊?」
我有些奇怪地看向他。
白清竹語氣淡然,「我倒是想娶卿卿,可卿卿沒有答應。」
白清竹和我是那麼多年的摯友,他自然不會強迫我。
「那卿卿還是我的妻子?」
段珩好像個傻子,呆呆指著自己。
我這才想起來那封放妻書的存在,頓時有些生氣。
「燒了,我都燒了!」
「你都還沒死,就想讓我改嫁,想得美!」
段珩頓時大笑起來,我用眼神戳了戳白清竹,示意他段珩是不是打仗打傻了。
但顯然,他不僅沒傻,還會占人便宜,可怕得很。
他狠狠一口親在我的臉頰上,成功收穫到我的一個巴掌印。
「一看你就沒看完我的信!」他洋洋得意,「不當侯爺了!咱倆遊山玩水去!」
誰能想得到有人這麼洒脫的!
我無奈地笑了笑。
結果隨意一抬頭,我看到了白清竹。
「謝謝!」
我認真地說著。
是他溫暖我的生活,救我出林府,陪伴了我三年。
這種種一切,我都還不起。
他還是那樣溫溫柔柔地對我笑著,不管對外人如何,他對我始終沒有變過。
「我撐不下去的時候……是你救了我……」
那是三年間某一次中秋,他醉酒後靠在我的肩上喃喃自語。
12
鎮北侯去世,世子又要和世子妃遊山玩水,侯府最後落在了鎮北侯最信任的一個將領手中。
那將領生得五大三粗的,為人非常爽快。
我和段珩離京時也只有他和白清竹相送。
那將領拍著胸脯保證,他一定會將鎮北侯府打理的妥妥帖帖。
他還說,以後玩累了可以隨時回鎮北侯府歇著,侯府里的房間都留著。
我們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至於回不回去,也說不定。
白清竹管理一整個白家,最近累得很,身形瘦削,在城門口站著,就像枯槁的枝幹。
「偶爾會回來看看我嗎?」他輕笑。
「當然,你是我在京城唯一的摯友。」
他笑著搖搖頭,卻沒說些什麼。
「我會和卿卿好好生活,倒是你,現在成什麼樣了。」
段珩就是嘴硬,實則也是擔心白清竹罷了。
我掐了把段珩腰間的軟肉,看他露出呲牙咧嘴的表情後,才轉頭看向白清竹。
「還會再見的。」我說。
他點點頭,沒再說話。
那怪異的好感值,穩穩地停留在100,無論何時,從未變過。
但是時間會沖淡一切的,畢竟白清竹向來是個很堅強的人。
他不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的。
我們走了,踏上了前往天下名山的道路。
但我的擔心都是多餘的,白清竹向來是個很倔強要強的人。
遊覽的第二年,我和段珩逛到當地的一個小鎮上。
那天正巧是花燈節,燈影婆娑。
河岸邊有人在放花燈。
段珩買了花燈,我們一起走到了河岸邊。
微風拂過,身旁人的面紗打到了我的肩上。
熟悉的輕笑聲傳來,段珩臉色一黑。
「狗皮膏藥!!!」
「過獎過獎,偶遇而已。」
一個咬牙切齒,一個面色如常。
我倒是又想起來鎮北侯府的門窗了,接二連三被打破……
我們走了,侯府的工匠應該很心安。
「哎哎哎!不准打!」
我趕忙制止了對視的兩人。
「誰也不許打擾我花燈節放花燈!」
13
這是出征燕國的前一天,段琛沒有先去見自己最想道別的人,而是先見了白清竹。
這是他曾經的合作夥伴,曾經名義上的夫人,也是他選出的保護卿卿的最好人選。
那晚,段琛目送著白清竹帶著卿卿離開,他終究還是沒能把那一句告別說出口。
但是當天深夜,他潛入白府,就站在卿卿的窗邊,靜靜站了許久。
他沒有望向房間內,只是站著。
第二天清晨,段琛率軍出征,他自知看不到自己想見的那個人,卻還是在出城門時忍不住回了頭。
他看見了。
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段琛在踏上那條未知路時,還是見到了自己放不下的牽掛。
燕國強盛,戰事吃緊。
打了整整兩年多,段琛才殺死敵方將領——
以同歸於盡的方式
鎮北侯的確從無敗績,他死前的最後一仗打敗了最強盛的燕國。
在死之前,段琛想到很多——
想到自己的部下,想到自己早亡的親人,想到自己收養的段珩……最後,他想到了卿卿。
當年萬里逃荒,親人盡亡,逃到京城附近時,他早已奄奄一息了。
那時候一個心善的小菩薩,把自己貼身帶著的荷包遞到他的手中,說:
「你要好好活著。」
後來,段琛真的好好活了下來,還成為名聲在外的鎮北侯。
林府藏卿卿藏得緊,直到卿卿及笄時段琛才認出她。
他年長卿卿許多,卻動了心,但又不敢靠近。
他那收養的義子倒是毫無顧慮,大大方方地示好。
段琛嫉妒得簡直要發狂。
後來卿卿嫁入侯府,嫁給了段珩。
或許她自己也沒意識到,她和段珩待在一起的時候,有多麼放鬆、多麼開心。
其實,段琛明白,自己早就拆不開這兩人了。
卿卿給侯府增添了一份生氣,到處都彰顯著女主人的存在。
是花園裡的鮮花,過廊中的壁畫,牆角的鞦韆……
後來發生了太多太多事,白清竹挑撥、卿卿遠離、白清竹回府、卿卿假孕……
但幸好,最後,自己死了,還有人能保護卿卿。
或許是白清竹,那是個和自己一樣,把卿卿當做救世主一樣信仰的人。
或許是段珩,他把滿腔熱忱都放在了卿卿身上。
應該是段珩吧,只要他活著,就不會是別人。
畢竟,段琛可是把這個傻孩子當親生的一樣培養。
訓練起來毫不留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