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許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夫君,竟將私養的妾帶回了府中。
外妾對我欺辱打罵,栽贓陷害。
他卻唯恐她傷了手,還逼我讓出正妻之位。
後來我遍體鱗傷,萬念俱灰地離開了侯府。
「徐淮源,和離吧。」
再次見面,我已是點翠樓的頭牌琴女。
他卻柔聲乞求我回頭。
「阿春,你若是肯回來,我把命都給你!」
我笑得溫柔肆意。
「好,那我今晚來取吧。」
1
莫煙雨進門的那天,梁京飄著鵝毛大雪。
屋外雪寒,她衣著單薄,打著哆嗦獨自來廂房向我請安。
我端坐在梨花木雕太師椅上,心下已如明鏡般瞭然,目光卻仍然強裝鎮定地望向她:
「你是什麼人?」
莫煙雨的雙手攥著水色的裙擺,顫抖著身子答話:
「我只是個……唱戲的,求大夫人給我一條生路。」
待她抬起頭來,我卻如遭雷擊般愣在了原地。
這是一張和我阿姐極為相像的臉!
就連眼下痣的位置都是如此相似,不過比起阿姐的清冷,這張臉更添了幾分嫵媚風情。
她臉色蒼白,身段如扶風弱柳,不哭不鬧,只是跪在地上便有梨花帶雨令人憐惜之態。
眼前這個楚楚可憐的女子,是被我夫君親自帶回府上的。
我故作神色淡然地輕輕吹開碗邊的茶葉:
「你說這話可就奇了!你我素不相識,怎麼就平白無故地堵了你的生路?」
莫煙雨纖弱的身子伏在地上,帶著細微哭腔乞求道:
「我與源郎有情!不求大夫人許我做妾,我只求留在府上做個婢女,服侍夫人與郎君。」
她話音剛落,徐淮源便跨身進了廂房。
這個一襲墨綠色暗紋長袍的男人,就是我的夫君,當朝侯府嫡長子徐淮源。
他沒有多看我一眼,視線一瞬落在了跪地的莫煙雨身上,目光倏地冰冷了下來。
「說來找大夫人請安,怎麼跪下了?」
徐淮源的目光里流露出我從未見過的心疼,把她扶起身來,拍了拍裙擺的塵土。
莫煙雨紅了眼眶,蒼白的小臉更添幾分別樣風情。
她依偎在徐淮源懷中,含著淚花挑眼看向我:「初次拜見夫人,我不敢無禮。」
徐淮源蹙著眉,手掌輕輕覆上她的小腹:「秋夜霜寒,你有孕在身,怎麼能跪在地上?」
我心底暗自冷笑一聲,原來急著接她進門,是因她已經懷上了侯府的子嗣。
呵呵,看來徐淮源一直背著我將她養在外院裡。
見二人情深意切的模樣,我的心裡泛起一陣酸楚:
「那看來下次跪要吩咐下人拿個蒲團了,這麼金貴的婢女我用不起!」
徐淮源已然露出了明顯不悅的臉色,冷冷地看向我:
「煙雨來找你請安,你卻讓她跪地半晌!」
「許拂春,你別忘了自己只是個燕國的棄子,有什麼資格欺辱輕賤她?」
他的話像是利劍一般,把我結痂的傷口再次撕了個鮮血淋漓。
我愣愣地看著面前這個人出神。
算起來,我嫁給當今大梁侯府的嫡長子徐淮源已經三年有餘。
這三年來,雖談不上伉儷情深,但也算相敬如賓。
可直到此刻,我竟發現好像從未真正認識過他。
這是我來梁國為質的第六年,只覺哀莫大於心死。
2
我十六歲那年,梁燕兩國交戰,相持不下。
這場戰爭不僅讓燕國的百姓民不聊生,我的兄長也被永遠留在了北疆的戰場上。
我和嫡長姐許輕雲作為戰敗國的質子,被送來梁國和親。
姐姐氣質清純宛若出水芙蓉,被三皇子一眼相中。
而我的臉上有一塊天生的胎記,不大不小,卻正正好好顯眼地生在右眼下。
梁國皇室連同名門貴胄,都沒有一家肯要我。
最後還是梁帝開恩,將我賜給了淮安侯府。
那天前來宮裡接應我的人是徐淮源。
彼時少年玉冠束髮,華服齊整,還未完全褪去青澀,可眉眼間都充盈著貴氣。
我扶著他的手上了馬車,心在此刻砰砰亂跳,猶如一片掀起波瀾的海域。
侯府為我打點好了住處,院子雖不大但乾淨清新,我為它取名「春芳苑」。
大婚當日,我和阿姐終於有了相見的機會。
彼時她已嫁給三皇子蕭殷做了王妃,從宮裡帶來了不少賀禮。
一襲銀白雪狐裘擁著她精緻美艷的臉,顯得格外雍容華貴。
我央求她多陪我住幾天,這冷冷清清的春芳苑我一個人住不慣。
「你呀,都要成親了怎麼還是長不大?」她笑著點了點我的額頭,「我過不了幾日就要跟著陛下和三皇子殿下去南巡了,可抽不出空在這陪你。」
成親後不久,梁京就鬧起了瘟疫。
那段時間人人自危,連大街上的醫館藥鋪也關了門。
徐淮源下朝回家便覺身上發熱,當夜竟然咳嗽咳出了血。
我連夜去街上醫館敲門。
瘟疫橫行,大夫不肯開門,我在門外急得直哭。
門環粗重,我磕破了手也顧不得,足足敲了一個半個時辰才請來了大夫。
他喝過藥躺下去時,視線落在了我磕破的手上。
徐淮源臉色蒼白卻緊緊握著我的手,輕聲細語道:
「拂春,我此生定然是不會負你的。」
春夜仍帶著余冬的涼意,可掌心的溫度熨帖,我竟生出些許兩顆心也能相融的錯覺。
3
莫煙雨順理成章地當上了侯府二夫人。
我雖然不喜歡她,卻也不會主動招惹她。
自從她進府後,我幾乎半步未邁出春芳苑。
僕人們也看得出來我已經不得寵了,對我的態度愈發冷淡。
只有我剛嫁進侯府時,在集市上找人牙子買來的丫鬟雯兒願意貼身服侍著我。
儘管我主動避著莫煙雨,可她還是會三番五次地找我的茬。
今天是「不小心」將滾燙的茶水澆到了我的衣裙上;
明天是找帳房管事剋扣春芳苑的月錢。
雯兒每每都被氣得直跺腳。
「夫人脾氣也太好了些!我見了主君,非得告到主君面前去不可!」
可我知道,這些事徐淮源都知情。只是他從來都不屑於理會這種內宅之事。
直到莫煙雨的安胎藥被人換成了去子湯藥。
有個臉生的嬤嬤跪在地上,顫著身子指認了我:
「都是……大夫人指使!奴婢不敢造次!」
雯兒急得臉都紅了,擋在我身前大聲喊著:
「你少潑髒水!我們大夫人平日裡都不出院子半步,怎麼認得你一個外院的!」
我早已見慣了莫煙雨這些拙劣的小伎倆,只是冷若冰霜地駁了一句:
「我要是喂她去子湯為何不早喂?月份大了既打不掉她的孩子,我還要受罰,有——」
話音未落,徐淮源揚起手掌猛地打在了我臉上,火辣辣的痛感清晰地從右臉頰傳來。
他連生起氣來都是一副隱忍克制的模樣,壓低了嗓音斥責道:
「我與你做了三年夫妻,不曾想你是這般善妒惡毒之人!」
莫煙雨如一株嬌媚的菟絲花,攀著他的手臂輕聲阻攔:
「夫君息怒!不要氣壞了身子。」
後面的話被我吞進了肚子。
因為我知道他不是不信,而是不想信。
徐淮源的態度擺在這,府里上下的僕人也就自然知道了該怎麼辦事。
寒冬臘月,春芳苑裡連炭火都找不半塊。
冬夜涼意入骨徹寒,我被凍得直咳嗽,翻來覆去睡不好,只好叫雯兒多搬兩床被褥來。
雯兒只是神色為難地跪在我面前,凍得嘴唇直打哆嗦:
「夫人,沒有被褥了……」
我蹙著眉掀開被子,坐起身來:
「怎麼會沒有?咳……我阿姐送了兩床,過冬府上不是還新彈了一床?」
「全被李媽媽拿去池子浸了冷水,晾在院裡還滴著水呢。」
李媽媽是跟著莫煙雨一起進侯府的,原來她住在外院時,李媽媽就一直跟在她身邊服侍。
我心中一下瞭然,翻身下床把雯兒拉了起來,卻發現她的皮膚燙得嚇人。
「雯兒,你發熱了?」
她猛地將手腕抽了回去,然後後退一步:
「大夫人別離我太近,怕過了病氣!」
我不顧她的阻攔三步作兩步跑進了偏屋。
雯兒的床上只有幾件袍子墊著,卻不見被褥。
她夜裡聽見我冷得咳嗽不止,於是把自己的被子給我墊在了身子下面。
酸楚感瞬間從心頭衝上了鼻尖,我拉起雯兒的手就往外走:
「我現在帶你去找大夫!」
4
誰知剛走了幾步便被幾個家丁攔住了去路。
莫煙雨裹著一襲銀白狐裘,挽著徐淮源出現在了我們面前。
她眼眸含笑地看著我,開口卻仿佛染上了窗外的寒霜:
「我娘留給我的遺物不見了,不知道是哪個手腳不幹凈的賤人私盜了。」
「讓開!」
此時的我急切地想為雯兒找大夫抓藥,便顧不得和她說話的禮節,大聲呵斥:
「你丟了東西,到春芳苑來幹什麼?」
徐淮源見我如此不顧禮節,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若是不做虧心事,配合便是。所盜之物是遺物,自然是要重視些。」
莫煙雨冷冷一笑,揮手示意家丁把我們圍住:
「我當然不是懷疑姐姐,只怕是丫鬟婆子們鬼迷心竅了。我屋裡的都已經搜過了,可不能漏了她。」
雯兒臉色蒼白地扶著我的手,身形虛晃差點栽倒:
「求二夫人明鑑,我不曾偷過東西……」
可話音剛落,就有一個灰衣家丁跑上前來稟告,手裡還拿著一塊白色玉佩:
「回二夫人,這玉佩是從這丫鬟房裡搜出來的。」
栽贓陷害!莫煙雨是要拔除我身邊的人。
我頓覺渾身像是被冬夜池水泡過一般冰涼,愣怔在原地。
「來人!這丫鬟真是窮瘋了,連我娘的遺物也敢偷。」
莫煙雨的目光仿佛淬了毒一般狠辣,向我臉上一掃而過,繼而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
「看來姐姐管教手下人的本事不怎麼樣,那就讓我來替姐姐做這個惡人。」
雯兒驚恐地後退著連連擺手:
「不是我!我沒有偷東西!大夫人救我!」
徐淮源看著家丁手裡的玉佩,看向我們主僕的眼神也夾雜著幾分嫌惡:
「家法伺候,杖責五十。」
聞言,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扯著徐淮源的衣袍哀求起來。
「雯兒現在生病了,我求求你放過她!我求求你……」
雯兒被死死按在條凳上打板子,慘叫聲夾雜著哭聲撕心裂肺:
「我沒有偷!大夫人救我呀!」
我滿臉淚痕,狼狽地伏在徐淮源的腳邊:
「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以後我再也不頂嘴了!你饒了雯兒吧!」
可他只是冷冷的看著,任憑我怎麼乞求也不為所動。
如今莫煙雨生產的日子臨近了,他不可能為了一個丫鬟惹她不悅。
一個丫鬟的命於他們而言,比一隻螻蟻還要輕賤,只要能哄莫煙雨開心,碾死她是多麼輕而易舉。
她的身子乾瘦乾瘦的,像只小貓兒一樣趴在那條窄窄的條凳上,後背被打得皮肉綻開,湧出的鮮血染紅了粗布衫子。
只打了十幾板子,雯兒便再也沒了聲響。
5
雯兒死後不出七日,莫煙雨產下了一個男嬰。
侯府滿門歡喜,忙前忙後地操辦起接生宴來。
這一天,徐淮源終於踏進了春芳苑的門。
我差丫鬟去柴房要了些碎炭煮茶。
他端坐在堂前好一會才緩緩開口,只是聲音越發心虛:
「煙雨於侯府延嗣有功,我想……把她扶正。」
我早已料到他要找我說什麼,於是平靜地開口:「好。」
徐淮源本以為需多費幾番口舌,沒想到我會答應得這麼爽快,臉上立刻浮現出驚喜的笑意。
「夫人如此寬宏大量,是為貴女氣度,我在這裡替煙雨謝過你了!阿春。」
我神色如常,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
「只是我也有一個要求。」
「你儘管提。」他站起身來理了理外袍,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珠寶衣裳,還是翻新宅子?」
我克制住自己翻湧的情緒,從袖子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信封,遞到他面前。
「這是和離書,我早託人擬好了。阿姐當時從宮裡帶來的嫁妝我只拿一半,你差人清點好了,就簽了吧。」
我話音未落,只見他愣怔在原地,臉上的喜色悉數褪盡。
半晌,徐淮源才有些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扭頭看向我,開口道:「你什麼意思?」
「許氏願以正妻之位相讓,求夫君許我一封和離書。」我冷冷地勾著唇,扯起一抹冷笑譏諷道,「你聽不懂嗎?徐淮源,我累了,不想過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徐淮源的神色陡然變得冷峻起來,眼眸浸滿怒色。
見我不語,他伸出手鉗制住我的臉,迫使我抬頭與他對視:
「許拂春,你不過是個燕國的棄子,是與梁為質的求和貢物!」
「那些嫁妝我一分都不會給你!離開了侯府,你以為你還活得下去?」
這個幾乎被氣得發瘋的樣子,還真不像徐淮源一貫冷淡寡言的做派。
只可惜,我已經不屑於多看一眼了。
我徑直走進房間,拿起兩個早已喚丫鬟收拾好的布包,推開廂房的門便跨步走了出去。
只丟下一句:「那我就不要了。」
我嫁到侯府數年,沒什麼珠玉首飾,只有幾件衣裳,收拾起來也簡單。
「好,好,許拂春你記住,你我今日算不得和離。」
他猛然起身甩袖掃落桌上的杯盞,落地應聲而碎。
旁邊侍奉的丫鬟使女嚇得直打哆嗦,跪了一片。
「是我徐淮源,一紙休書休了你!」
走出春芳苑的大門,身後仍然斷斷續續地傳來徐淮源砸碎杯盞碗碟的聲音。
深秋的夜霜寒露重,可我一步也沒有回頭。
6
梁京遼闊,百姓安居,可沒有一盞燈火是我歸處。
夜幕低垂,風與細雪交織穿行在街際。
我獨行於空曠無人的橋上,衣衫單薄。
身上沒有帶什麼銀錢,我只好打算在橋洞下將就一晚,待天一亮便去尋阿姐。
橋洞下避雪不避風,我蜷縮起身子,好感受體內細微的暖意。
可沒想到,竟有人盯上了我。
一陣急促而混亂的腳步聲,打破了雪夜的寂靜。
一個穿著黑色布袍的身影在昏暗中顯得格外顯眼,他背著光走來看不清相貌,卻漸漸向我貼近。
「冬夜雪寒,姑娘可是沒有去處?」
我害怕得一時之間心跳如擂鼓。
手腳被凍得有些僵硬,我慢慢起身,貼著橋面往後退。
「躲什麼?」對面的人顯然沒了耐心,加快了步子向我走來,「跟了我,有吃有穿,起碼比凍死在這好吧?」
看著逐漸逼近的男人,我心中不禁湧起一陣無助與恐懼,眼淚也不禁涌了上來。
我摸著頭上的簪子迅速拔了出來,用尖頭那向對著他:
「你再靠近!大……大不了我就與你同歸於盡!」
男人嗤笑一聲,閃身往前一步一把拽住我手中的簪子,一手扶上我的後腰:
「小娘子還挺潑辣!」
「她既不願意,你何苦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