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消失了。
留下了身懷六甲的我和年幼的宋持硯。
我支鋪賣酒,獨自撫養兒子和宋持硯長大。
我用僅有的銀子送宋持硯入學,盼著有一日他能出人頭地。
為我請封誥命,一雪前恥。
沒想到,宋持硯成為首輔當日。
竟當著我的面,擰斷了我兒子的脖子。
我兒子死不瞑目,可他卻摟住我:
「阿月,嫁給我可好?」
1
夫君消失半個月後,家裡已經揭不開鍋。
「姐姐,你回娘家吧,至少能吃上飯。肚子裡的孩子……你如果不想留,就落了吧。」
年幼的宋持硯,自己餓著肚子,將唯一的饅頭給了我。
我蹲下身,擦乾淨他臉上的污漬。
「阿硯,我不會拋下你的。」
阿硯是我嫁入付家那年,在路邊救下的孤兒。
年幼的他不知道,當年我不顧父母反對,一意孤行嫁給付承淮,早已與父母斷絕了關係。
後來,父母連去世都沒有告訴我。
我和他一樣,早已無處可去。
兩個人相互取暖,總好過一個人漂泊無依。
「可是姐姐,家裡已經沒有糧食了。」
「阿硯,記住一句話,永遠不要認為自己已經山窮水盡。」
我賣了付家唯一的房子,買了一間小小的鋪面。
樓上釀酒,樓下賣酒。
我成了這從信街上的賣酒女。
我挺著肚子,將一袋一袋糯米釀進酒缸里。
宋持硯在一旁給我擦汗:「姐姐,對不起。」
我將他抱進懷裡:「阿硯,以後只有我們,相依為命。」
2
手頭寬裕了些,我便送阿硯進了私塾。
他沒日沒夜念書,我沒日沒夜賺錢。
釀的一缸酒熟了,我將它們盛入壇中封存。
倒酒,裝壇,搬運,幾次後,腰就像要裂了一般疼痛。
隨後感覺一股熱流洶湧而出,紅色的液體從腿上滑落。
「阿硯……」我費力地叫他的名字。
很快門口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看到我躺在血泊中,他發出一陣尖叫。
幼小的身體支撐著我,一步步慢慢挪到床上。
「姐姐,你撐住,我去找大夫。」
我在黑暗咬緊了牙。
我能想像,年幼的他,是如何在深夜的黑暗中奔跑,一家家敲開醫館的門。
小小的孩子,推著大夫回來,然後一個人生火,煎藥,喂我吃下。
「姐姐,」他啜喏著開口,「明天我去把學退了。」
「你說什麼?」
「退了學,能省下學費,我還能在家幫你釀酒。」
他抬頭看我,眼中儘是倔強。
我盯著他看了很久,突然間「啪」地一聲。
一個耳光打在了宋持硯臉上。
3
「我不需要你省那點錢,也不需要你幫忙。」
「姐姐!」
「宋持硯,你給我聽好了!你必須給我考取功名,有朝一日為官做宰,為我江浸月請得誥命!」
宋持硯不解:「我們可以一起釀酒,一起將生意做大,難道不比得誥命強?」
「你記住,士農工商,商永遠排最末。我是女子,無法考取功名,但是,宋持硯,你可以!」
「我要讓拋棄我的、嘲笑我的人看看,我江浸月,哪怕如今跌入塵埃里,有朝一日也能憑著自己的能力,成為女人中的尊者!」
「可是姐姐,你的身體……」
「我的孩子,如果這點苦都吃不了,那就沒必要降臨在這世上!」
「宋持硯,我現在給你選擇,如果你能做到出人頭地,那就繼續跟著我。如果不能,現在就可以走。」
我一口氣說完這些話,累到氣喘吁吁。
宋持硯張著嘴,愣了一下,眼中閃著淚花。
「姐姐,你要趕我走?」
「我只是給你選擇。」
他突然撲進我的懷裡:「我不走!姐姐,你說過,在這世上,只有我們相依為命。」
我心裡一酸,抱著宋持硯落下淚來。
「我能為你做任何事,姐姐,只要你不離開我。」
「我不會。」我說道。
因為,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擁有的,溫暖的懷抱。
可是,我萬萬沒想到,一語成讖。
他做盡了任何事,包括,殺光了我身邊所有人。
4
我的孩子,如我所願,堅強地活了下來。
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他走向了這個世界。
宋持硯很幸運地在鋪子附近遇到一個會接生的婆婆。
在她的幫助下,我生產得很順利。
只是過於疼痛,產後不久便暈了過去。
醒來時,婆子已經離開,宋持硯坐在床邊抱著孩子,眼中是溫柔的光。
「阿硯,你給他起個名字吧。」
宋持硯歪頭想了想:「望雪,姐姐可喜歡?」
我滿意地笑:「江望雪,好名字!」
宋持硯愣了愣,隨後陪笑:「是啊,江望雪,真好。」
產後的我,未見豐腴,反倒多了一絲風韻。
客人都叫我「釀酒西施」。
我的酒肆生意蒸蒸日上,可煩惱也隨之而來。
「老闆娘,一壺桃花酒。」是街頭肥頭大耳的布行老闆。
「好嘞。」我打了酒,遞給他,「拿好,您的酒。」
他假意接瓶子,短胖的手指卻在我的手背上流連。
我心裡泛起一陣噁心,意欲抽手,卻被他抓住不放。
「費老闆,請自重。」
他把我的手放在鼻子下聞了聞:「老闆娘,你平時用的什麼脂膏?小手又白又嫩,還很香。」
「費老闆,請放手!再不放手我可要喊人了!」
「老闆娘,你實在太誘人了!你知不知道,我每天腦子裡日思夜想的都是你!瞧瞧這小手,這能掐出水的小腰……嘖嘖嘖……」
「我想你想得快瘋了!老闆娘,江姑娘,釀酒西施!你跟我睡一次,我買光你店裡所有酒!如何?」
「無恥!放開我!」我氣得面色通紅,盡力掙扎,卻被他抓得更緊。
「一個女人,敞開了門做生意,不就相當於敞開了腿迎男人?別裝得一副貞潔烈女的樣子。老公沒了那麼多年,夜裡早就想得不行了吧?乖乖,你放心,跟了我,我保證你這輩子吃香喝辣!」
「你放開她!」
隨著一聲稚嫩的叫喊,宋持硯出現在我身後。
他身量未足,面龐稚嫩,眼中卻有著不符合年紀的狠戾。
他舉著菜刀,一字一頓:「給,我,放,開,她!」
「小赤佬,瘋了咩?給我等著瞧!」
費老闆放開我的手,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阿硯,謝……」
我話未說完,宋持硯一個甩手將菜刀插在桌子上,抿著嘴,一言不發,關上了房門。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生氣,卻第一次感受到他的不同尋常。
布行費老闆的死訊傳來時,我在撥算盤。
慌亂中,算盤掉在地上,珠子散落了一地。
我望著背對著我、抱著望雪唱歌的那個孩子。
「阿硯,是不是你?」
宋持硯抱著孩子轉過身,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笑著問我:「那種人,死有餘辜,是不是?」
他的笑,讓我在六月天都感到了一陣寒意。
隨即,他像只兔子一般鑽進我的懷裡撒嬌:「姐姐,你又瞎想了。那男人是意外溺水而死,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是啊!我撫摸著阿硯瘦小的身子。
這麼小的孩子,怎麼可能殺人呢?
是我想多了。
我以為這只是一件小插曲,卻不知道,這是一個開端。
5
望雪七歲那年,家裡來了媒人。
「江姑娘,這劉家世代為官,二公子的夫人兩年前過世,雖有一個女兒,但你也有個兒子呀!劉二公子說了,不介意你有兒子!進門就是正頭夫人!這麼好的條件,怎麼樣,考慮考慮?」
我陪笑:「張媒婆,我說了,我不改嫁。」
「哎喲江姑娘,你還這麼年輕,難道跟孩子過一輩子?趁年輕,有好機會就嫁了。劉二公子家世好,性格好,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她都說了她不嫁,你怎麼這麼煩!」
宋持硯走進來。
七年歲月過去,宋持硯已經長得比我還高了。
「喲,你個小牙兒,她是你姐姐,不是你夫人!輪天輪地也輪不到你說話!」
媒婆一句話堵的他面紅耳赤。
我打圓場:「好了好了,張媒婆,謝謝你,天不早了你回去吧啊!」
「劉家的事,考慮考慮?」張媒婆離開前轉頭又問。
我哭笑不得:「好好好,我會好好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