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踉蹌著站起身,撿起腳邊的樹枝。
我全都想起來了。
那個五百年前,死在魔物手裡的劍仙,就是李長亭。
7.
李長亭這個名字,在修真界裡是個傳說,也是個禁忌。
我帶著系統和彈幕自異界穿越過來的那年,剛上五年級。
前一秒還在音樂課上聽老師教我們唱歌,下一秒就到了修真界。
彈幕里的人怕我害怕,哭壞了眼睛,不論我做什麼,都誇我是好寶寶。
我正是愛闖禍的年紀,渾身上下全是使不完的牛勁,再加上系統給了我源源不斷的力量,於是我到處肆虐,誰見了都怕我。
我就這樣帶著彈幕橫衝直撞,闖進了我師父的心裡。
他一看到我就兩眼發直:「乖乖,好苗子。」
我撿石頭打惡棍,他誇我:「力氣大,好苗子。」
我扯他鬍子,他誇我:「膽子大,好苗子。」
我把狗屎抹在他身上,他咬牙硬笑著誇我:「好……好個屁!」
那天我被狠狠收拾了一頓,終於老老實實地跟著他回了宗門。
師父把我當親生孩子一樣疼,他教會了我煉丹,又教我練劍,我像個海綿一樣,吸收了他所有的知識。
打敗了宗門所有人之後,我猶不滿足,又跑去將上古神獸揍了一頓,逼它在宗門裡當看門狗。
於是我成了一個十分厲害的混世魔王。
眼見我在歪路上越走越遠,師父急忙又收了兩個徒弟,讓我一定要好好給他們做表率。
我突然有了一個師弟和一個師妹。
他們兩個會滿眼崇拜地看向我,跟在我屁股後面,像兩隻小雞仔。
我成名於二百歲生日那天,魔族裡有位大將跑到宗門前挑釁,聲稱要給我們一點顏色看看。
我隨手拎了把劍站出來,把顏色又還給了他。
魔族的大將抹著眼淚跑回魔界,請他們最有天賦的少主出場,發誓一定要讓我後悔。
我確實後悔了。
猙梧跑過來找我打架的那天晚上,我偷偷挖出了師父藏起來的女兒紅。
剛打開蓋子,我的屋檐上就輕悄悄落下來一個人。
他眼前發亮,說道:「喂,分我一點。」
我怕他告密,肉痛地分了他一半。
喝完酒,他醉醺醺地躺在我身邊,說道:「我是來找李長亭打架的,你知道她在哪嗎?」
我直接給了他一拳。
猙梧被我打醒了,晃晃腦袋,皺著眉頭就要撲上來和我打架。
我急忙制止了他:「剛剛我打了你一拳,你沒還手,此為我一勝。」
猙梧愣了一下。
我繼續說:「剛剛我一勝,你零勝,此為我二勝。」
猙梧開始扒拉手指頭。
我趁熱打鐵:「我二勝,你零勝,此為我三勝。」
「小魔物,你輸了,明日再來找我打架吧。打贏了我,你才能找李長亭。」
猙梧點點頭,乖乖走了。
第二天面目猙獰地又找到了我。
他怒吼:「你騙我,我爹說了,打架不能這麼算!」
我忽悠他:「可我們人族都是這麼算的,你既然來找人打架,就得守我們的規矩。」
猙梧撓頭:「是這樣嗎?」
我嘆氣:「唉,但來者是客,那我就吃點虧,換個打架的方式吧。」
我教猙梧猜拳,他又輸了。
下一次我教他五子棋,他依然沒贏我。
久而久之,我對魔族產生了一種憐憫。
有一個這麼愚蠢的少主,怎麼可能打得贏?
時間久了,猙梧不再找我打架,他單方面認為我們是朋友,雖然我沒承認。
他問我叫什麼名字,我隨意扯了個名字搪塞他:「今歡,今天有酒今天歡。」
他高興地攬著我的肩膀,說要帶我去魔界玩。
那時候魔界和人界的關係並不怎麼緊張,還尚且處於一個互相看不順眼的狀態。
直到有一日,供養這方小世界的靈木突然枯竭。
空氣中的靈氣越來越稀薄,人要生存,魔也要生存。
小摩擦越來越多,日漸到了不可調節的地步。
人和魔一見面就得互相嘲諷幾句,甚至還會大打出手。
但誰都沒有辦法。
猙梧來找我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他垂頭喪氣地對我說:「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靈氣恢復呢?」
我安慰他:「會有的。」
可我知道,我是在說謊。
有一日,山下突然傳來噩耗。
宗門山腳下住著一對凡人夫妻,以賣豆腐為生,前些日子遇到了個受傷的魔族。
那魔族眼見自己快要死了,卻沒有靈氣滋補,索性動用邪術,將那夫妻倆的精血吃了個一乾二淨。
宗門震怒。
長老們認定,魔就是魔,絕不可能與人共存。於是他們狠了狠心,派我前去剿滅魔族。
我提著劍,找到猙梧,笑著說:「師父派我出個遠門,你好好修煉,等我回來。」
猙梧悶悶不樂地問我:「要多久才能回來?」
我想了想,回他:「五百年吧。五百年後,你來帶我走。」
猙梧不願意,他撇著嘴,煩躁地說:「可我們還沒分出勝負。」
我說:「那我們來打一架,你若輸了就去閉關。」
猙梧毫不猶豫地朝我沖了過來。
我大喊:「道友且慢,有話好說!」
猙梧疑惑地停了下來,乖乖地看著我。
隨後,被我的劍柄重重敲了腦袋。
我笑道:「你又輸了!」
猙梧氣得話都說不出來,我生怕他把自己氣倒,急忙安慰他:
「好了好了,這次是我不對,我給你唱個歌聽吧。」
他看向我,我清清嗓子。
「這首歌叫《送別》,咱倆這一別就是五百年,你可千萬別忘了我。」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猙梧面無表情地評價:「真難聽。」
我罵他:「差不多得了。」
猙梧興高采烈地去閉關了,怕他得到消息提前出關,我還給他下了個咒,讓他收不到外界的消息。
我唯獨不想和他針鋒相對。
猙梧以為這只是一場單純的離別,可我知道,這大概是永別。
那一戰打得昏天黑地,人族慘勝。
魔界的少主雖然沒有參加,但少主他爹參加了。
我打得有些吃力。
緊要關頭,他爹突然開口問我:「你這樣對魔族,不怕我兒恨你嗎?」
我恍惚了一瞬。
就這一瞬,他便找准機會,把劍插入了我的身體。
我忍痛,反手也將劍插入了他的體內。
我們兩個像串糖葫蘆一樣,呼哧呼哧地望著對方。
猙梧他爹到底是年紀大了,不如我身體好,漸漸支撐不住,合上了眼皮。
我用盡身體里最後一絲力氣,和系統做了交換,讓它借我點靈力,把魔族封印起來。
系統磨磨唧唧地不肯同意:「不行啊,你的力量都來源於這些彈幕,你如果死了,彈幕沒人繼承,不就消失了嗎?這方世界會崩塌的呀。」
我那兩個年幼的師弟師妹跑過來,奶聲奶氣地說道:「師姐,讓我們來繼承吧。」
我笑了,不小心牽動了傷口,又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我問他們:「你知道自己繼承的是什麼嗎?」
他們異口同聲地說:「知道,是責任。」
「師姐,這次,換我們來保護你。」
我拍了拍他們的頭,正準備把系統一分為二,卻被師父攔住。
他捻著鬍子說道:「他倆還沒長大,哪能扛得住這麼沉的責任,也分我一部分。你安心去封印,我們一起等你回來。」
我忍住了眼淚,笑著答應了。
彈幕里的人向我拜別:「寶寶再見啦~」
他們不知道,魔族哪是那麼好封印的。
我這一去,怕是回不來了。
不知道五百年後,猙梧若是醒了,會有什麼反應?
我偷偷擦掉眼淚,拜別眾人,孤身一人去了邊境。
以身祭天的時候,我稍微有一點後悔。
怎麼就沒好好和猙梧道個別呢?
但是我死得不徹底,那個嘴硬的系統硬生生把我即將破碎的靈魂拉了回來,把我放到靈木里滋養,又四處尋找天材地寶,東扯一塊西拉一塊。
嘿,你猜怎麼著?
我又活了!
可惜沒了彈幕,記憶不完整,天賦和靈力都沒了。
師父和師弟師妹反倒不介意,高興地又將我收入師門,還把我當小師妹寵著。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耳畔還迴響著師父的聲音:「好苗子!」
我睜眼,師父的頭孤零零地躺在我腳邊。
我終於知道,他為什麼執意要收我這個路人甲為徒,還絞盡腦汁誇我是好苗子。
因為我在他心裡,永遠是最好的徒弟,哪怕我什麼都不會。
宗門裡已經沒有劍了,我拿起了手邊的樹枝掂量了一下,便握在手裡。
我向猙梧打招呼:「好久不見,說好五百年後我會來找你,我可是說到做到。」
猙梧冷哼:「可是你又騙了我,還殺了我的族人。」
我知道他其實並不介意我殺了不少魔,魔族天生情淡,沒有同胞之愛,他介意的其實是我騙了他。
我哄他:「此方事了,我再補償你。」
猙梧笑得卻很勉強,在他看來,今日我們倆恐怕只能活下來一個。
這可太小瞧我了,我可是劍仙李長亭。
有劍在手,我便什麼都能做到。
我問彈幕:「以殺止戰,真的能止住嗎?」
彈幕一片靜默。
過了一會兒,突然有人回我:「不能。」
「哪怕你殺光了魔族,靈氣依然不夠分。這次死的是魔族,下次死的又會是誰呢?誰又會被強行變成魔族呢?」
我笑著對彈幕說:「你們從小陪著我,我也算是你們看著長大的孩子了,這次能不能支持我一下?」
彈幕:「怎麼說?」
我看了看系統商城,對他們說:「靈木枯竭是因為根部爛了,商城裡有修復它的道具, 就是有點貴, 能不能給我點錢?」
彈幕不說話,只是一味地充值。
系統提醒我:「修復靈木是可以,但這屬於干涉天道了,你……」
我打斷它:「那說不定要拜託你,救我第二次了!」
系統大怒:「救你一次很貴的!」
我手裡的樹枝突然長出了新芽。
我輕輕朝前方揮了一下劍氣,一道磅礴的靈氣散發出來。
靈力所到之處, 枯木逢春,冰雪消融。
靈木在生機的滋養下,突然又重新長了出來。
人和魔一起呆呆地站著,突然振臂高呼:「有靈氣了,又有了!」
因這場人魔大戰死去的人,突然動了動手指, 睜開了眼睛。
我抬頭,看到我頭頂密密麻麻的彈幕。
「寶寶, 殺不能止戰, 生卻可以。」
「我們已經為你充了終身會員, 絕不會讓這方小世界崩塌的,你就放心大膽地動用靈力吧!」
「我也是!充了!」
這次可是真的耗盡彈幕之力了。
猙梧跑過來, 呆呆地站在我旁邊。
他說:「你騙了我,必須補償我。」
我揉了揉肩膀,笑著說:「好朋友, 親個嘴吧。」
10
還沒等親上,師姐就嚴厲地分開了我們。
她義正言辭地教導我:「好朋友不能親嘴。」
蓮凈大師不動聲色地站在她身後,笑著看她訓斥我。
等師姐說累了, 他才插嘴:「那我們親過,便不能做好朋友了。」
師姐突然僵住了。
她求救地看向我, 我抬頭看天, 就是不理她。
她又看向大師兄,大師兄紅著臉,低聲細語地對妖女師姐說:「多情道好, 就修多情道。」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知道大師兄為什麼執著於無情道。
他從我身上擔過了一部分責任, 於是選了戰力最強的無情道。
他不敢動心,生怕做得不夠好,讓我失望。
師姐左看右看,無人幫她, 垂頭喪氣地蹲了下去。
蓮凈大師也陪她蹲了下去。
師姐悶悶不樂地說:「可是我之前對你那麼壞, 就這樣和我在一起, 對你太不公平了。」
蓮凈大師拉著她的手, 小聲說道:「萬法由心生。」
我懂了, 這個和尚又想和師姐親嘴了。
猙梧扯了扯我的手,臉上有些不高興:「所以我們到底是不是好朋友?」
幼稚。
我翻了個白眼,附到他耳邊, 悄悄說:「不是了。」
猙梧瞪大眼睛, 殺氣外露,我急忙按住他。
「想不想知道,大家不當好朋友的時候都在做什麼?」
猙梧乖乖點頭。
我說:「今晚來我房裡,我教你。」
師姐耳尖聽到了, 一巴掌拍到我腦袋上。
「李長亭,不准學壞!」
大黃匍匐在我腳邊,像條真狗一樣伸著舌頭笑。
今天真是和平的一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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