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師兄被運回來那天,雪下得很大。
妖女師姐也來了我們宗門,固執地等在門口。
她不安地揪著衣袖,問道:「我看起來憔悴嗎?你師兄會不會嫌棄我?」
我呆呆地誇她:「沒有,你和之前一樣漂亮。」
我們一起站在門口,靜靜地等著師兄回來。
運送的隊伍越來越近,妖女師姐突然轉身,不敢再看一眼。
她強笑著說道:「長亭,你的雞仔能不能送我一隻?我聽說你師兄一直念念不忘,我先去煲個雞湯,他一回來就能喝到。」
「那你去後山看一眼吧,都在欄子裡。」
妖女師姐慌不擇路地走了,不敢回頭看一眼。
運送師兄的人幫師兄整理好了儀容,只剩胸口處留了個大窟窿。
一萬把劍穿過去,不知道師兄有沒有喊疼。
大概是沒有的吧,他一直是宗門裡嘴最硬的那個。
要不然為什麼一直到死,他都沒鬆口,說再也不修無情道了呢?
旁邊的人給了我一個袋子,說裡面是師兄的遺物。
我翻了翻,偌大的一個袋子裡,竟然只有一把金鎖。
上面還刻著妖女師姐的字:「只願君心似我心。」
師兄在旁邊工工整整刻了三個字:「知道了。」
字的筆畫竟然有點歪。
我師兄可是天才劍修,握劍的手奇穩無比,從未失過手。
可那天夜裡,他拿著小刀刻字時,竟然也會為了這一點泄露出來的情意而心顫。
那天之後,妖女師姐再沒穿過紅色的衣服。
她一身縞素,笑著對我說:「送他走的時候,我們兩個穿的都是紅衣,也算拜堂成親過了。」
「我這輩子,只想同你師兄成一次親。」
師兄的死讓整個宗門都靜默了。
大家沉默地為師兄料理後事,心裡忍不住為魔族的狠辣感到心驚。
士氣大跌。
這個關頭,師姐站了出來。
她趁著上早課,所有人都在,雙手抱拳單膝跪地,鏗鏘有力地請命:
「我願接替師兄的使命,力斬魔族!」
我焦急地看向師父,師父捋了捋鬍鬚,點頭應了。
師姐頭頂的彈幕齊刷刷地寫著同一句話:
「一帆風順。」
師姐在所有人的見證下,主動攬下了這個差事,宗門裡的氣氛終於不那麼沉悶,大家似乎又看到了新的希望。
可我依然憂心忡忡。
師姐臨行前一天,我偷偷找她,問道:「一定要去嗎?」
師姐毫不猶豫地點頭,笑著說:「一定要去!」
她的眼睛裡仿佛盛滿了一片星星,亮晶晶的。
「師兄死了,我便接上。我若死了,也會有別人接上,總有一日會贏的。」
我還是試圖勸她:「你想想合歡宗的師姐,戰場可不是兒戲,你萬一出了什麼事,蓮凈大師怎麼辦?」
這次提起蓮凈大師,師姐終於不再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我糾纏了他那麼久,估計他也很煩我。再說了,我倆連親都沒成,他對我肯定沒有多深的感情。」
師姐說著說著,釋然地笑了:「幸好沒答應和他成親,不然就耽誤這個呆和尚了。」
我狠了狠心,咬牙道:「那我也去!」
誰知師姐突然變了臉色。
她拍著我的腦袋,生氣地說:「你不准去!你就老老實實待在宗門裡,等我凱旋歸來!」
我氣得吱哇亂叫,師姐反手把我鎖在了洞府里。
她走後,我和師父一起茶不思飯不想,等著師姐的消息。
其實我一直瞞著師姐一件事。
蓮凈大師被拒絕後,每天都會靜靜站在宗門外的那棵柳樹下,朝門內望著。
我總是裝作沒看見,默許他站在那裡。
可自從師姐走後,我再也沒見過他了。
他若是放棄了,也算一件好事。
師姐在信里從來只報喜不報憂,今日說她逼退了壓境的魔族,明日說又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甚至還在戰場破境了。
可我透過這些信,似乎看到了師姐的傷痕累累。
她想來怕苦怕疼,居然會在這種場合破境,一定是被逼到了極點。
我憂心忡忡地問師父:「魔物這麼厲害,五百年前咱們是怎麼打退他們的?」
師父嘆氣:「一是因為五百年前的那場戰爭,魔族最有天賦的少主並沒有參加。
「二是因為,那個時候,我們還有一位天資卓絕的劍仙。」
我擼起袖子,立馬就想動身去找那位劍仙。
師父一把摁住我,苦笑著說:「長亭,不用找了,那位劍仙早就死了。」
「那若是魔族的那個少主打過來了該怎麼辦?」
師父敲敲我的頭,卻對我的問題避而不談。
他說:「有你師姐,還有師父我在,絕不會讓魔物欺負你。」
一個月後,師姐連續三天都沒給我們傳信。
我夜裡睡不著,爬起來盯著師姐的魂燈看。
魂燈的火焰在夜裡飄搖,雖然有些微弱,但還頑強地燃著,說明師姐性命無憂。
我剛鬆了口氣,突然宗門內亮起漫天的火把,門口吵吵嚷嚷的,說戰場上又運回來個死人。
我腿軟了。
我在心裡祈求千萬不要是師姐,扶著牆爬到門口。
師姐臉色煞白,站在門前,渾身上下一點靈力都沒有了。
她抖著嘴唇,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見她還活著,我鬆了口氣,轉頭望向被白布包裹著的人。
雖然已經脫離了佛門,但蓮凈大師的頭髮依然沒有長出來。他躺在擔架上,神色平靜,再也不能用那雙溫柔的眼睛注視師姐。
師姐雙眼失神地呢喃:「魔物太多了,一波接一波,我戰了七天七夜,他們還是源源不斷地涌過來……」
「可我不能退,我的身後就是凡界,師父師妹還在宗門裡等我。」
「打到最後,我沒有辦法了,只能自爆靈根。」
「誰讓他衝出來護著我的……我已經是個廢人,死了也不可惜,我怎麼罵他他都不走。他怕我趕他走,義正言辭地告訴我……」
「他說,他不是為了我,是為了身後的天下蒼生,可我們兩個當時明明已經被逼進了死角。」
「他的背後只有我,哪有什麼天下蒼生?」
師姐輕輕撫摸著手裡的缽,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我靠著他的靈器支撐了三天,終於等到別人來救我。」
「師父,我輸了。」
宗門內一片死寂。
我甚至聽到了有人牙關打顫的聲音。
師兄死了,師姐輸了,整個宗門內最厲害的兩個人都攔不住魔物。
慌亂之中,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快跑啊!」
一片狼藉。
凌晨時分,天本該蒙蒙亮,可此時此刻竟然看不到一點曙光。
血腥氣隨著空氣飄了過來,我抬頭望去,只見天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站滿了魔物。
猙梧站在魔物最前面,拿著一柄長槍遙遙地指著我,大笑著說:
「五百年了,人族真是毫無長進。離了李長亭,便都是些廢物了嗎?」
我?
我呆愣地抬頭看了看,師父將我擋在身後,面色不改,鎮定地與猙梧對視。
大黃匍匐在我腳邊,齜牙咧嘴地看向敵人。
猙梧的眼睛裡又添了些血色,他舔舔牙尖,低聲說道:「殺了他們。」
一聲令下,數不清的魔物壓境而來。
師姐猛地撲過來,將我壓在身下,任由魔物尖利的爪牙在她背後肆虐。
我聽到了師姐的悶哼聲。
我哭著求她:「師姐,你放開我好不好,讓我保護你,求求你了……」
師姐抱著我的手越來越緊,她低聲說道:「不好,長亭,我絕不會再看著你出事……」
我的眼前只剩下血色。
不知道過了多久,猙梧才下令讓所有魔物停手。
師姐僵硬地躺在我身上,再沒有了氣息。
我的頭頂又多了一條彈幕。
「不是吧,女主怎麼會死,為什麼彈幕都跑到路人甲頭上了?」
是啊,為什麼呢。
為什麼死的不是我這個沒用的路人甲呢?
我還在恍惚中,師父卻突然站起來,掏出隨身帶的劍,橫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瞪大了眼睛,看向這個平時最愛開玩笑的小老頭。
他瀟洒地笑著,對我說:「長亭,師父確實沒什麼用,看來最後還是得靠你了。」
我的耳邊好像響起了一陣轟鳴。
這個時候不要再開玩笑了,師父!
我伸出手想抓住他,可是師父毅然決然地用劍抹了脖子,鮮血噴了出來,灑了我一身。
居然這麼滾燙。
師父死後,他的彈幕也消失了,又再次出現在我的頭頂。
我頭痛欲裂,忍不住抱住腦袋痛呼出聲。
猙梧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可他立馬想起此時此刻是戰場,於是硬生生將腳縮了回去。
「長亭,你……」
我頭頂的彈幕一生二,二生三,逐漸鋪滿了我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