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唯一的女神。
為眾生獻祭後,我沉眠萬年。
再醒來時。
我隨手救活的一株芍藥。
取代了我的位置。
1
我醒來那天,悄無聲息。
與我死的那日截然不同。
據般般說,我死的時候,日月暗淡,山川失色,星河墜落……
省略般般絞盡腦汁想出的一百零八個成語。
——我總結了一下。
大概就是這動靜搞的,全三界都知道,我死了。
2
我與般般面面相覷。
死後的盛況我是無緣得見了,但死前,送我最後一程的人還真不少。
我叛逆的大徒弟、乖巧的小徒弟、老是偷我酒喝的桃花妖、不捉弄我就會死的老狐狸……
就,這麼人走茶涼嗎?
般般看出我的疑惑。
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女君,你已經沉睡一萬年啦,我有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你先聽哪個?」
「好消息吧。」我說。
「好消息是,您的故人都健在。
「蒼何神君已練成三界第一劍,如今以戰神之軀鎮守八方,威名赫赫。
「姬渡神君回到浮山,奉您為祖師,開宗立派,如今仙人,多出浮山。
「寒香君倒仍然逍遙世外,只是他如今也是芳界老祖,後輩們都主動釀酒供奉呢,再也不用偷酒喝啦!
「白璃帝君治下有方,狐族盤踞青丘,如今已可與天族比肩。」
我眨了眨眼睛。
不錯呀,都混得人模狗樣的。
「那壞消息呢?」
般般咽了咽口水:
「你隕落那天,浮山上的芍藥,在落星中化形了。」
我:?
這算哪門子的壞消息。
「那芍藥,長得跟你十分相似,又是在你隕落那天化形的,大家都說……她是你的轉世。
「所以將她尊為浮山神女,由蒼何神君與姬渡神君共同照顧……
「大概是睹物思人,寒香君與白璃帝君也很寵愛這位神女。」
般般的聲音越來越低。
我倒沒覺得有什麼。
我本就是死了一萬年的人了。
只是「浮山神女」這個名號。
讓我有些不喜。
畢竟從前,我被人叫作浮山女君。
而浮山,也是我住了幾萬年的地方。
「所以,如今只有你還守著我了?」
「嗯嗯,我可是等了你好久好久,幸好,你醒來了!」
我摸了摸般般的頭髮。
她是我救下來的一隻小獸,我養她不過八千年,她卻在我死後,等了我一萬年。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有些感慨。
忍不住又揉了揉般般的腦袋。
「女君,你別擔心!我馬上昭告三界你回來了,大家一定會馬上趕來的!」
般般觀察著我的神情,似乎怕我難過,還安撫地蹭了蹭我的掌心。
「沒事,不必如此。」
我搖了搖頭。
我已經做了太多年的女神,背負了太久的責任。
從我成年開始,我就被眾生牽絆著。昔年,我以身獻祭,也算奉還了天地對我的恩賜。
我想為自己活一次。
3
我沒想到的是,我無心去見那朵小芍藥,她卻自己撞了上來。
那是我醒來的次月。
梵生境在大澤出現。
說到梵生境,就不得不先提我的死對頭。
上神赤戈。
我與赤戈,都降生於上古,受父神教養,又在父神麾下征戰八方,算得上過命的交情。
但父神的弟子那麼多,大師兄/姐卻只有一個,我與赤戈同時拜入父神門下,修為旗鼓相當,戰功難分伯仲……誰也不願意向對方低頭。
我們鬥了上萬年,都沒爭出個結果。
最後,只能由父神拍板,讓其他人叫我大師姐,叫他大師兄。
而我們彼此之間,則直呼其名。
說實話,我對這個端水行為很不滿意。
我能看出,赤戈也是如此。
但我們沒能爭出個高低。
父神就隕落了。
我們這些弟子也各奔東西,分散到三界各處,去履行自己的職責。
故事到這裡,我與赤戈本應該相忘於江湖。
然而。
赤戈的想法根本不能以正常的思維揣測。
他竟然每隔千年就把我們這些同門聚集在一起……
比武論道!
這我怎麼能缺席?
不把他打得心服口服。
我就枉為大師姐!
可惜事與願違,幾萬年來,無數次比武,我們都以平手告終。
直到星河將沉,我身為從星河而生的女神,以身獻祭,才終止了這場浩劫。
說起來,我死的時候,也沒見到赤戈。
這人實在太小心眼,如果是他要死了,我怎麼也得敲鑼打鼓去歡送的。
「不過,梵生境出現在大澤,有什麼奇怪?那畢竟是赤戈的龜殼。」
我問般般。
雖然被我稱為「龜殼」,但梵生境著實是塊比我浮山更甚的風水寶地。
它獨立三界之外,伴赤戈而生,一旦赤戈回到其間,將它關閉,那即便是父神復生,也別想尋覓到它的蹤影。
「女君,你有所不知,自你隕落後,赤戈上神也不見了蹤影。
「以至於有人揣測,上神是不是殉情了……」
我噗地噴出一口茶水:
「殉情?赤戈??他什麼時候有的心上人???」
般般用我看赤戈的眼神看著我。
我:?
我???
般般點頭:「這都一萬年了,還是第一次有梵生境的蹤跡。我聽人說,已經有許多威名赫赫的神仙趕往大澤,就是為了一探究竟呢!」
我沉吟:「一探究竟是假,想看看赤戈是不是真的死了,藉機劃分他那些寶物才是真。」
「那女君,我們要去嗎?」
「當然要去!赤戈的寶物可有不少都是從我那搶的!」
我拍板,與般般幻化成兩個小仙,去了大澤。
4
我低估了三界對赤戈的熱衷。
無論是對他本人的,還是對他的寶物的。
饒是我御風帶般般趕來。
我們也擠不進內圈了。
「這幾年……各族還真是人丁興旺。」
我極目遠眺,人山人海,神仙妖魔原本還涇渭分明,但人實在太多了,很快那些「涇渭」也被占了個滿滿當當。
般般好不容易找了個空地,叫我去坐下。
我剛剛落座。
風吹鈴動。
白玉為骨,霞光作幔,青鳥環繞左右,一輛鸞車從天邊駛來。
前一刻,大家還平等地擠在海面上。但這駕鸞車一出現,便有七八個仙者驅趕眾人,硬生生地在最前方劃出一塊空地,供鸞車停放。
「女君……」
般般的聲音里充滿了不安。
我眯起眼睛。
仰望這座車架。
「那就是浮山神女的青鸞車!」一個小仙昂首挺胸。
我掃他一眼,只見他周身星光瀰漫——我已經從般般那裡得知,這是浮山弟子的標誌。
我收回目光,卻見般般漲紅了臉:「胡說!這明明是浮山女君的車駕!」
「浮山女君?」他卻嗤笑一聲,「浮山女君已經隕落萬年了,哪還有什麼浮山女君?如今浮山,只有一位神女,那便是昔鶴神女!」
「你、你怎麼能信口雌黃?浮山和青鸞車,都是女……浮山女君的!
「女君隕落時,這什麼神女還沒降生呢,就算是女君的遺物,也不該由這八竿子打不著的神女繼承!不問自取,就是偷!」
「你——」
「何人信口開河?」
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於上空響起。
金光爛漫,寶相莊嚴的神君浮於空中,不怒自威:「昔鶴乃是本君與姬渡一手養大,師尊的遺物,她有何用不得?」
我有些詫異地打量他。
蒼何,我的大弟子。
萬年過去,他容顏不改,神力與氣勢倒是不可同日而語。
只是從前……他與姬渡明里暗裡地爭寵,就連我那些日常物件,他們也不許對方使用。
如今,倒是大方。
似乎是注意到我的目光,蒼何向我看來。
我坦然回望,以我的修為,即便他已成長到如此境地,也不可能識破我的幻術。
果然,蒼何的目光從我身上一掠而過。
「再犯口舌,本君定不輕饒!」
一道劍氣向般般掠來。他並未下重手,般般受這一招,不過皮肉傷。
但我這個人護短得很,般般掉一根頭髮,我都心疼。
我振袖,輕鬆化解這道劍氣。
四下譁然,這次不但蒼何,那位昔鶴神女也撩開帷幔,向我看來。
她夭桃穠李,眉目含情,果然跟我十分相似。
「閣下何人?」
另一道輕柔男聲在我耳畔響起。
我微微側頭,果然見一容色姝麗的粉衣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側,含笑睇我。
「寒香君。」
我沖這多年未見的老友,微微一笑。
他微愣。
我繼續說:「在下如顏,一介散仙爾。」
他眼中神色斂去,搖頭晃腦道:「不得了,不得了,如今的散仙可真是了不得,蒼何神君的劍氣,竟然也能輕鬆化解。
「吾畢生所見,唯一人……」
「寒香君!」天邊划過一抹亮色,驟然出現的少年神君,面帶薄怒:「不過一個散仙,豈能與我師尊相提並論?」
望著那少年,我一時不知該擺出何種神情。
短短半日,我竟把故人見了泰半。
那小芍藥也終於來到我面前:
「大師尊,小師尊,寒香君。」
5
她步步生蓮,看也不看我與般般:「不過兩個不懂事的散仙,何必與他們計較?大師尊,梵生境快開了,您不是說要為我找來琉璃盞嗎?」
說著,她拉了拉蒼何的袖口。
我那不苟言笑、寶相莊嚴的大徒弟,眼中頓時浮現出溫柔之色:「放心,琉璃盞必是你的,無人敢搶奪。」
我有些想笑。
趕緊想了些煩心事,以免自己笑出聲。
這小芍藥口中的琉璃盞,其實算不得什麼寶物。
它不過是我昔年遊歷時,偶然得到的一縷冷火所制。除了花紋華美、火種難得之外,並沒有什麼功效。
我制好不久,正逢赤戈七萬歲生辰,縱然我與他素來不和,但父神一向希望我們同門和睦,我只能捏著鼻子給他準備生辰禮。
乾脆就送了這華而不實的琉璃盞。
只是不知道哪裡出了岔子,一來二去,這琉璃盞竟被傳成不可多得的寶物。
事到如今,恐怕除了我們這些父神的弟子,已經沒人知道它其實就是……長得好看而已。
「神女所言極是,幾位神君,何必與吾等小仙計較。」
我笑眯眯地用扇骨敲了敲手心。
梵生境當前,任他什麼浮山神女,都不如尋到赤戈重要。
畢竟赤戈因我殉情這傳聞,實在有損我浮山女君的威名。
待我找到這廝,必要將他暴打一頓,打得他乖乖稱我為大師姐,再出面澄清這荒謬的謠言。
「既如此,爾等向昔鶴致歉,此事便作罷。」
蒼何淡淡道。
「道什麼歉!我哪句話說錯了!」
獸族一向心直口快,般般養在我身邊,更是不懂那些彎彎繞繞,指著蒼何罵道:「浮山便罷了,你們兩人也算女君的弟子,在此開宗立派並無不妥。但這些——」
般般胸口起伏,一件一件指過去:「青鸞車、軒轅簪、星河仙衣,都是女君的私物,你們憑什麼拿給他人用?」
「閣下究竟是何人?」
寒香君身法鬼魅,在般般說到第一個「女君」時,已經從我身側飄到般般身側,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直直地看向般般:「閣下所稱女君,可是浮山女君?」
聽見我的名號,不但姬渡,蒼何也怔怔地看了過來。
般般一愣,氣吞山河的陣仗頓時攔腰斬斷,眨巴著眼睛望向我。
——左眼女君,右眼救命。
我敲擊掌心的摺扇一頓,正想為般般掰扯個什麼身份,那邊小芍藥已經泫然欲泣道:「你怎能如此汙衊兩位師尊?
「我於浮山女君隕落那日,開啟了神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女君轉世,可混沌之間,我看見了……星河。」
她微微垂下眼帘,咬著唇,分外柔弱:「你說得對,螢火之光怎能與皓月爭輝?我自然是比不上女君的。
「至於軒轅簪、星河仙衣,不過是我生來體弱,兩位師尊憐惜我,予我保命罷了。
「若因此,讓兩位師尊蒙羞,昔鶴不如也就此隕落……」
她顫抖著,去取頭上的軒轅簪。
「昔鶴!」
姬渡一把握住她的手:「你這是做什麼?莫說只是這小仙信口開河,即便師尊知道,也不會怪罪於你!」
「姬渡神君便如此肯定,你師尊不會怪罪?」
我盯著小芍藥胸口縈繞的星光,久違地,感覺到蓬勃怒火。
那團星芒,遙遙一看,就如同浮山弟子的標誌。
直到方才小芍藥亂了氣息,我才有所察覺——那是補天石。
昔年女媧氏鍊石補天,餘下五塊,便有一塊墜入星河。
我正是因此而生。
初時懵懂,在父神的教導下,我知道了何為蒼生,何為神明。
後來父神隕落,我成為一方神明,便決定從身體中將補天石提煉出,以防再有天下傾覆之禍。
可惜,星河將沉時,補天石還差些火候。
不然我也不至於以身獻祭。
隕落前,我將堪堪成型的補天石交給蒼何,讓他替我繼續完成這一大業。
如今看來,蒼何也並未負我所託。
補天石煉成了。
可它……卻去填補了一個花妖的先天之缺。
6
我閉目。
風止。
神明一怒,山河變色。
熟悉的威壓席捲這方天地,寒香君喃喃道:「星止……」
我不再掩飾自己的容顏,白光一閃,我與般般已經顯露出本相。
周圍的神仙妖魔大多不認得我,可並不妨礙他們迫於我的威壓神色驟變,如鳥獸散。
「師尊……」
「師尊!」
姬渡猛地鬆開昔鶴的手,蒼何也將自己的袖口掙脫。
兩位寶相莊嚴的神君,卻如同幼童般跌跌撞撞向我跑來。
我振袖,毫不留情地將他們擊退。
兩人齊齊吐血,卻恍若未覺,痴痴地看著我。
「大師尊!小師尊!」
我任憑小芍藥向他們奔去,轉頭看向正一動不動凝望著我的舊友。
「寒香君。」
我嗓音冷冽,再不見方才的和顏悅色:「那小芍藥身上,有補天石,此事你可知情?」
「星止……」
他嗓音輕顫。
「你可知?」
我逼問。
他閉上眼睛:「我知道。」
我不偏不倚,反手一掌,寒香君亦倒退數步,嘴角溢出一絲血漬。
「寒香君!」
小芍藥扶起蒼何,又去扶姬渡,分身乏術,望著我落淚:「您、您是星止師祖嗎?師祖,你為何要這般對兩位師尊和寒香——呃啊!」
我手中摺扇抵住她心口的補天石,那滴淚正好落在我的手上。
「昔鶴。」
我叫她的名字:「你說,你曾在混沌中,見到了星河?」
她瑟瑟發抖:「不敢欺瞞師祖!弟子確實見到了星河……」
「我本以為,這只是你取信他們幾人的手段,如今看來卻是真的。」
我神色平靜:「只不過這星河,不是在你化形前看見的,而是在你心口填入了補天石之後吧?」
「師、師祖……我、我不知道……」
她抖得更厲害。
「不知道什麼?不知道這是補天石,還是,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時候,見到了星河?」
我並不動怒,甚至有幾分和顏悅色:「不妨事。如你不知道這是補天石,不知者無罪,我不會怪罪於你。至於什麼時候見到的星河,更無足輕重。」
「師祖,弟子確實不知道這是補天石,求師祖饒命!」
昔鶴眼睛一亮,連忙道。
我從姬渡和蒼何的臉上看見了不同的答案。
不過,這無足輕重。
「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傷你性命。」
靈力流轉,我手中的摺扇盪起星光:「我現在要將補天石取出來,不會痛的,莫怕。」
昔鶴又顫抖起來:「不、不要,師祖,求您饒恕!」
「取出之後,你也不會消散。不過先天之缺重現,靈田閉塞,無法修煉,你從此與凡人無異。」
我略停下動作,承諾道:
「我會為你延壽。
「只要我不隕落,你便能千年萬歲地活著。」
「不要!」
昔鶴掙扎得更厲害:「不能修煉,那誰還會尊我為神女?你就是嫉妒我!你嫉妒我搶走了你的一切!大師尊、小師尊、寒香君,救我!」
「星——」
我在他們三人說話之前,伸手一指。
乾坤簪自昔鶴髮髻中飛出,劃出一道空間,將除我、般般以及昔鶴之外的人,隔絕在外。
昔鶴臉頰上掛著淚,呆呆地望著半空的乾坤簪。
她身上靈氣翻湧,想必試圖去掌控乾坤簪,卻並未得到回應。
「我嫉妒你什麼?」
我看著她,心中並無波瀾:「青鸞車,乾坤簪,我的那些寶物,今後都可以給予你。你的兩位師尊,寒香君,他們也會繼續護著你。你雖然無法修煉,但有法寶相護,我也會為你延壽。何必如此抗拒?」
「空有寶物,卻無靈力,有什麼用?」
她又哭又笑:「你為什麼要活過來?你都已經隕落了,為什麼還要出現?這些都已經是我的了!我才是浮山神女!」
「昔鶴,從今往後,你仍可以是浮山神女。但補天石乃女媧大神留下的寶物,不可用於你一人之身。」
我好聲好氣地跟她講道理:「你看,它已經黯淡了不少,就算取出來,我也要再花一段時間煉化,以應對不知何時會出現的下一場浩劫。」
「浩劫?你獻祭不就行了?為什麼一定要我的補天石?」
「……你這就有點自私了啊。」
我嘆氣,放棄勸說,直接上手取石。
星光愈盛,就在我將要觸碰到補天石的一剎那,變故橫生——
梵生境,開啟了。
7
梵生境露出一線,摧枯拉朽般納入境外大澤的活物。
我在繼續取補天石,與尋找赤戈之間猶豫了一瞬。
只此一瞬,便也被納入其中。
入境之後,其餘人皆不見蹤影,我的感知力也受到阻隔,只能局限於這一方小天地。
唯般般曾與我簽訂契約,我藉此又將她召到了身邊。
「女君。」
般般打量周遭環境,困惑道:「這與我印象中的梵生境,大相逕庭。」
「莫說你了,我也不曾見過梵生境這副模樣。」
我望著腳下蕩漾星河,若有所思:「莫非這廝嫉妒我是從星河而生的女神,這才把自己龜殼也改造成這副模樣?」
「女君,這你就誤會赤戈上神了!」
般般正氣凜然:「上神與你,可是殉情的關係!」
「……」
我忍了又忍,才沒有一扇子敲在般般那隻不太聰明的腦袋上。
梵生境內的靈力肆虐。
雜亂無章,難以辨別方向。
我與般般走了半日,卻未見到任何變化。
目光所及之處,仍然是漫漫星河。
「遲則生變,或許我應該繼續取補天石。」
我摩挲著手中摺扇,懷疑道:「赤戈這廝,莫不是天生克我?」
「那真是天定良緣啊!」
般般驚訝道。
我:?
天定良緣是這樣用的?
我如今合理懷疑,殉情之說,也是出自般般。
當年就應該重視她的文化教育。
我這口氣嘆到一半。
耳垂的玉石忽然綻放瑩瑩光芒。
我將它取下,放在掌中端詳。
這似乎……是赤戈那廝礙於父神情面贈予我的生辰禮?
我試探著將一縷靈力灌入其中。
玉石光芒更盛,從我掌心飛出,直直墜入星河。
河水沸騰,分出一條甬道。
赤戈的氣息席捲這方天地。
我與般般拾級而下,甬道盡頭,是一座白玉宮殿。
不等我伸手,殿門自動向內打開。
殿內綻開紅蓮,為我指路。
我邁步,踩上第一朵紅蓮。
烈焰溫柔繾綣地纏繞上我的身軀,將我帶往另一方天地。
一個紅衣少年的身影在焰光中浮現。
「小星子。
「你怎麼還沒出世啊?」
少年百無聊賴地戳著身前一顆黑不溜秋的石子。
那石子被他戳得在空中滾來滾去,仿佛氣急了,忽地彈向他的腦門。
少年一把抓住石子,睫如鴉羽,眼珠卻極亮:
「你要出世了?」
8
這感覺實在玄妙。
我竟看見了……還未開啟靈智的自己。
我伸手,凝出一個小法訣。
果不其然地失敗了。
再看面前歡欣鼓舞地捏著石子左看右看的赤戈。
我終於確定,自己是進入了他的夢境。
赤戈這般先天神明,按理說不會入夢。
除非,他神魂已經不穩到難以維持。
我將玉石戴回耳上。
就看在它的分上,我會將赤戈帶出來。
然後,叫他承認我是當仁不讓的大師姐。
「小星子,你終於要出世啦!
「小星子,我可守了你三千年,你知道三千年是何等分量?在下不才也僅五千歲。我此生大部分年歲可都耗費在你身上了。
「雖然是奉父神命令,但你記我一個恩情也不算過分吧?
「這樣如何,你出世後,便叫我——仲父!」
「……喂!怎麼又彈我啊?逆女!」
……
這廝怎如此聒噪!
我仰天長嘆,卻無可奈何。
赤戈的夢境里,我不過是個虛影罷了。
不過,我降世前,曾被赤戈相護?
為何我不知曉這段?
很快,赤戈的夢境便為我解惑了。
大澤妖龍作亂,赤戈奉命鎮壓。
就在他離去的這短短數日。
「我」降世了。
與赤戈相同,我亦是天生神明,身負神力,卻又懵懂無知。
「我」一睜眼,入目便是父神慈悲的笑容。
赤戈鎮壓了妖龍,再趕回父神的宮殿,「我」已經叉著腰,得意洋洋地沖他道:
「來拜師的?你來晚了,我已經是父神座下大弟子了!」
「什麼大弟子?小星子你不認得我了?我是你仲父啊!」
「好大的臉,竟敢自稱本女神的仲父,看劍!」
「我」與赤戈的初見,便在我們差點拆了父神的宮殿、被父神雙雙一掌擊飛作為終局。
卻不想,我們之間,竟還有前緣。
赤戈的夢境仍在繼續。
星霜荏苒,居諸不息。
「我」與赤戈已在父神門下修行六千年。
六千年間,又陸續有師弟師妹入門,「我」與赤戈卻仍為大弟子的身份爭奪不休。
父神不得不出面端水,讓我們同時做了大弟子。
「我」對此很是不滿,約赤戈在月休崖決一死戰。
赤戈來了。
臉上卻有傷。
「我」勃然大怒:「誰傷的你?」
赤戈嬉皮笑臉:「怎麼,我這英俊的臉傷到,你覺得心痛?」
「你的臉,怎麼能給別人打?」
「我」惡狠狠地拔出長劍:「帶路!本女神去給你報仇!」
他卻笑得更燦爛。
「帶路啊!」
「我」急了:「看我不將他大卸八塊!」
「不勞女神親自動手,小神不才,已將罪妖大卸八塊了。」
赤戈目光久久流連在「我」身上。
眸中映著圓月,如明珠生暈,光彩流離。
……
從前還不覺得,如今從旁來看,赤戈這廝看「我」的眼神,怎麼如此古怪?
不知為何,我耳邊又響起般般的嗓音:
「上神與你,可是殉情的關係!」
我晃了晃腦袋,將這荒謬的聲音甩出腦海。
難道是在赤戈的夢境中待久了?
我怎麼如他一般不著調。
這場決戰,自然是沒能進行的。
哪怕赤戈說他的傷並無大礙,彼時的我仍義正詞嚴地推辭了:
「就算贏了你,也勝之不武。」
長劍回鞘,「我」走出幾步,又回頭:「下次打架打不過,叫我啊!我與你雖然是競爭關係,但也勉強有幾分同窗的情誼。」
「謹遵女神之命。」
赤戈笑得眉眼彎彎,難得沒與「我」鬥嘴:「下次打不過,定尋女神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