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那年,十塊銀元的價格我進了顧府。
我和顧府的大少爺一起長大,暗生情愫。
後來,留學回來的大少爺對我說:「阿柳,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再後來,我反手將刀刺入他的心口,道:「我們的確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背叛了這個國家,而我會為了這片土地去戰鬥。
1.
「阿柳,快來,大少爺回來了!」前院兒的小燕人未到聲先至。
聽見這話,我手裡的棒槌險些砸到自己手,我驚喜地起身,「真的嗎?」
小燕一雙杏眼笑彎,「真的,快去吧,大少爺留洋回來帶了好多新奇玩意兒呢,咱們下人也有份兒的。」
我連忙擦了擦手,扯了扯衣服,又撥弄了兩下頭髮,小心地問小燕,「你看看我……」
「好看的。」小燕猛點頭,「誰不知道阿柳是咱們顧府最好看的丫頭,大少爺見了你一定歡喜。」
我羞澀地笑了笑,小燕是同年和我一起被賣進顧府的丫鬟,也是整個顧府是唯一知道我和大少爺關係的人。
「這叫做萬花筒,轉一下這兒,就能看見這種五顏六色的圖案,你要是喜歡,就送你了。」
「謝謝大少爺!」
遠遠的,我就看見了大少爺站在花廳里,一時情怯,我竟停住了腳步。
他變了,變得更高更瘦了,穿著那電影里才見過的西服,整個人身板挺直,神采奕奕的,我一時看直了眼。
他的目光忽然掃到了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臉上的笑意竟淡了幾分。
「好了,清輝,笑也笑了,禮物也發了,知道你體恤下人,但現在咱們該談談正事兒了。」一直笑看著的太太終於開口了。
「你跟明珠的婚事準備什麼時候辦?」
什麼婚事?我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大少爺,身旁的小燕狠狠地掐了我手臂一下,我才勉強控制住表情。
我看到大少爺清俊的側臉,他微微躬身,只說了一句,「任憑母親安排。」
什麼?大少爺答應了?我身體一震,眼前發黑。
太太捻動手裡的珠串,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就對了,你和明珠本就是青梅竹馬,這三年在外留學也是互相扶持,早就該考慮成親了。」
「只是清輝,在成親前,你自己的私事該處理好的要處理好。」太太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若有似無地瞥了我一眼。
我心裡一激靈,連忙低眉順目,心裡卻如針扎一般密密的疼。
明珠小姐要和大少爺成婚了嗎?我想起明珠小姐嬌俏可人的模樣,再看了一眼自己凍得紅腫的手,心裡酸澀。
「兒子知道。」大少爺答了一句。
花園裡,大少爺一臉不忍地看著我,嘴唇動了動,似乎在斟酌字句。
「大少爺,阿柳知道您想說什麼。」我搶先開口道,實在不願聽他嘴裡說出絕情的話。
大少爺肉眼可見地鬆了一口氣,「阿柳,之前我確實喜歡你,但是這幾年在國外,我才明白,人應該追求的是靈魂上的共鳴,而不是一時的淺薄的歡愉。」
「我和明珠,有共同的愛好和理想,而阿柳,你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苦笑一下,我不懂什麼叫做靈魂上的共鳴,但我知道,丫鬟和少爺的確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是我痴心妄想了。
「這個你拿著。」他從西服口袋裡摸出一張泛黃的紙給我。
這是……我的賣身契?
「你去帳房那邊取兩百大洋,我已經打過招呼了,拿著這些,你……離開吧。」
我怔怔地接過,原來,顧府已經容不下我了。
2.
大少爺和明珠小姐的婚事剛定下來,小燕就淚眼婆娑地送走了我,我挎著包袱,迷茫地站在街上,不知該何去何從。
南城今天下著小雪,我有些冷,裹緊了衣服,想了想往碼頭走去,太冷了,我想去一個溫暖一點的地方。
我買了船票,汽笛聲悠揚,往滬城駛去,我想去看一看,大少爺口中的不一樣的世界。
輪船盪開江水,濺起白沫,我的思緒被拉回初到顧府的那一年。
那年我八歲,乾旱的地里長不出糧食,我娘看著剛出世嗷嗷待哺的弟弟,嘆了口氣,第二天便把我賣給了人牙子,換了十塊銀元,輾轉數日後我便到了顧府。
我年紀小,也沒法伺候府里的主子,便一邊學規矩,一邊在廚房裡幫忙燒火。
管事的嬤嬤讓我跟著一字一句地學著問好,誓要糾正我那蹩腳的鄉音,一個音發得不對,竹篾就打到身上了。
我怕疼,只得隨時念叨那些詞。
「老夫人好、太太好、老爺好、大少爺好……」我在府里的桂花樹下撿著掉落的桂花瓣,廚房的王叔說給我們做桂花糕吃。
「我好什麼?」
冷不丁後面傳來一聲嚇得我一抖,
我回過頭,穿著暗紅色織錦長袍的男孩兒好奇地看著我,他約莫比我高一個頭。
我連忙低頭,」大少爺好。「府里唯一這個年紀的男孩兒只有大少爺。
一時情急,我又冒出了鄉音。
大少爺撲哧一笑,」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叫我,你不會說南城話嗎?「
我搖搖頭。
「那你會讀書寫字嗎?哦不對,你都不會說,肯定也不會寫。」
我頭低得更下去了。
「這樣吧,你每日跟著我讀書習字。」大少爺眼珠轉了轉,「不過你得答應我,等你學會了你就幫我做先生布置的作業。」
我傻愣愣地點頭,然後從廚房的燒火丫頭變成了大少爺院子裡的人。
先生講課的時候,我就站在旁邊豎起耳朵聽,大少爺寫的東西我總會蘸著水在石板上臨摹一遍,一天天過去,我也學會了不少東西。
「師夷長技以制夷,阿柳,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大少爺問我。
我搖搖頭。
大少爺用力地握了一下拳,「就是說我們得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學習他們先進的東西,再回來建設自己的地方。」
「外面的世界在哪裡?」我迷茫道。
「那些繁華的、先進的地方都是外面的世界,比如英吉利和美利堅,再說近一點的地方,比如滬城,京城,這些地方都遠比南城繁華。」
我一知半解地點頭。
後來,大少爺要去留洋前,站在那棵桂花樹下,他輕聲對我說:「阿柳,你等我回來,到時候我一定帶你去滬城看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等啊等,等到現在,一個人踏上了去滬城的路。
3.
坐了一天一夜的船,我終於到了滬城,站在碼頭,我舉目望去,十里洋場,繁華盛景,這就是外面的世界嗎?
顧家給了我兩百塊銀元,再加上這些年我自己攢的錢,即使是在繁華的滬城也夠我生活很久,但也不能坐吃山空,租了個房子後我便開始出去找工作。
「模樣倒是不錯,不會丟我們餐廳的臉。」西餐廳的老闆上下打量著我,「你都會些什麼?」
餐廳精緻富貴的裝潢讓我有些侷促,「伺候人的活兒我都會。」
老闆笑了笑,「我們這不需要伺候,只需要服務。」
我似懂非懂。
「你走吧,你不適合我們這兒。」老闆下了逐客令。
我一時慌了,腦子飛速轉動,脫口而出,「我會英文。」
老闆止住腳步,不敢相信,「你會英文?」
「嗯。」我點點頭,鼓起勇氣指著前面一桌金髮碧眼的客人,「我可以和他們交流。」
「哦?那你去試試。」
我邁著步子走到那桌客人面前,掐了掐手心,努力鎮定用蹩腳的英文道:「對不起打擾您,請問你對我們餐廳的味道還滿意嗎?」
客人詫異地看我一眼,隨即點頭,「當然,非常美味。」
「謝謝。」
我回頭看老闆,老闆豎了個大拇指給我,我鬆了口氣。
他問我怎麼會英文。
「我經常會買兩份一模一樣的報紙,一份是華文,一份是英文,對照著一字一句地學,我還會在空閒的時間去歌舞廳,裡面會放很多英文歌,就這樣,我學會了一些簡單的對話。」
老闆用讚賞的眼神看著我,我心裡卻在苦笑。
那些報紙上的每一個字母和單詞,都是我拚命想和大少爺拉近距離的證明。
我如願留在了西餐廳,每個月的薪水足足有十塊大洋。
「阿柳啊,晚上下了班早點回來,咱們這片不安寧,晚上黑,你小心點。」是隔壁的阿婆,她好心囑咐我。
「我知道了。」我笑著應道。
每一日,我都從自己租住的陋巷走到滬城最繁華的地方去上班,陰暗潮濕的巷子和明亮溫暖的餐廳,簡直天差地別。
陋巷裡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常有人用粘膩噁心的眼神看我,我有些後悔自己貪圖便宜住在了這裡。
我下定決心,等餐廳的工作穩定後便搬離這裡。
又結束了一日的工作,我穿過陰暗的小巷,疲憊地回到家,剛一進門,一把匕首便抵住了我的脖子,嘴也被人捂住了。
我渾身顫抖起來。
「你別叫,我不傷害你,不然的話……」男人聲音清越,出奇地好聽。
我只能小幅度地點頭。
脖子上的刀移開了,我剛鬆了口氣,身後卻傳來了倒地的聲音。
我慌忙轉身,只看見一個暈倒的男人,他蒙面的面巾滑落,面孔清俊溫潤,眉眼異常的好看。
昏黃的燈光下,我看著他鮮血直流的腹部,瞪大眼,捂住嘴不讓自己尖叫出聲。
怕他死在我屋裡,我慌張地找出紗布和酒精,給他止血包紮。
好不容易弄好之後我才發現男人已經醒了,正定定地看著我,他眼神審視,「你叫什麼?」
我躲開他的視線,「我不打聽你,你也別打聽我,你沒事了就走吧。」大半夜身受重傷的男人,能是什麼身份?我一點都不好奇。
他有些意外地笑了笑,「好,不打聽。」
他撐著身體起來,拉開門後,又轉身對我道了聲謝。
「往右邊走。」我沒忍住開口了,左邊的巷口有流氓堵在那裡,不知道跟他有沒有關係,這麼晚了,我不想再生事端。
他又愣了一下,「多謝。」說完,便消失在夜色里。
我瞬間癱坐在椅子上,才發現後背都已經汗濕。
4.
本以為不會再和這人有交集,可不過幾日,我又在餐廳看見了他。
只他一人拿著報紙,正專心地看著,我上前放下他點的咖啡,視線不受控制地看向他的腹部,他的傷好得這麼快嗎?
「謝謝。」他邊道謝邊抬頭,看見我的臉時目光明顯怔了一下,我知道他認出了我,我卻不想跟他有任何牽連。
「您請慢用。」
我恭敬地說了一聲,然後退回餐檯,同為服務生的阿麗問我:「你和許先生認識嗎?」
「許先生?」
「就是那位客人啊。」阿麗沖那個男人努努嘴,「你剛才走過來的時候,許先生一直看著你呢。」
「我不認識他。」我頓了頓又道,「他是誰啊?很出名嗎?」
「當然了,許先生可是滬城許家的少爺,許懷景。」阿麗的表情很誇張,「滬城三分之一的米行、藥鋪還有好多工廠都是許家的。」
「不過許家現在就只有他一個人,外面都說,許家的家業遲早會被他敗光。」
「不過就算是這樣。咱們滬城還是有好多千金小姐都喜歡他,當然,他喜歡的女人就更多了,百樂門現在最火的雨蝶小姐就是他捧紅的。」
說到這裡,阿麗臉上露出嚮往的神色,「要是我能長得好看一些,說不定也有機會被許先生看上。」
她突然仔細地打量我,「阿柳,你長得好看,剛才許先生一直盯著你看,說不定是對你有興趣呢。」
我冷淡地撇了撇嘴,「我沒興趣。」第一次見面就把刀架我脖子上的男人,我能有什麼興趣?
阿麗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沒再說話。
許懷景似乎只是一個人來餐廳坐坐,很快,他就將看過的報紙放回報刊欄離開了,我還未上前收走咖啡杯,一個客人便坐在了他剛才的位置上。
「麻煩,一杯藍山咖啡,再給我拿一份今日的《滬城日報》。」
「好的,您稍等。」
我將許懷景剛放下的報紙拿給了他。
又忙碌起來,我將許懷景拋擲腦後,卻不曾想下班後,就見他站在街邊,依靠著車門,顯然是在等人。
我沒覺得他是在等我,正要離開,卻聽見他喚我,「顧柳小姐。」
我下意識回頭,見他笑意盈盈地看著我,愕然,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許懷景走到我面前,清俊的輪廓,眉目疏朗,看著我的時候眼神柔和,他從兜里摸出一個盒子,打開,「這是那天的謝禮。」
是一條漂亮圓潤的珍珠項鍊,跟電影里女明星戴的一樣。
我有些不耐地皺眉,「許先生,你如果真的想感謝我,麻煩直接給我銀票。」一個餐廳服務員戴這種項鍊就是明晃晃地引人注意。
許懷景抿了抿唇,「抱歉,我只是覺得這條項鍊很配你。」
我不為所動,從他看見我到現在不過幾個小時,他就已經準備好了這份所謂的謝禮,並且等著我下班,如此刻意,他到底想做什麼?
我轉身離開,許懷景也沒有叫住我。
5.
「阿柳,許先生又來了。」阿麗促狹的笑容中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嫉妒,我看得分明。
從那天起,每日許懷景都會來餐廳,並且指名道姓讓我服務他,他是客人,也沒有什麼逾矩的舉動,我也只能把他當作尋常客人一般對待。
「你這麼關注許先生,不如你去服務他?」
阿麗笑容僵硬了一分,「不了,現在咱們這臨西街誰不知道許先生看上你了,我何苦去自討沒趣。」
看上我了?我扯了下唇,許懷景每日來都是點一杯咖啡,拿一份當日的報紙,坐半個小時左右就離開,除了指名讓我送咖啡之後沒有任何特別的舉動,這就是看上我了?
這未免也太莫名其妙了。
半小時後,許懷景照常離開,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為下一位客人送上咖啡和報紙。
今天似乎是什麼西方的情人節,來餐廳吃飯的人比平日多了許多,我一直忙到很晚才下班,出了店,我又看見了許懷景站在路燈下等著。
我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許先生,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麼,但請你別再打擾我了,我向你保證,我不會泄露那天晚上的任何事情。」
一個有著紈絝名聲的大少爺,夜晚卻帶著槍傷出現在陋巷,這其中的原因,我不願深想,也不敢想。
「你想多了,我不是這個意思。」許懷景一怔,然後從身後的車裡拿出一束花給我,是一束百合。
他微微一笑,語氣真誠,「節日快樂。」
我張了張嘴,怔住,有些無力,「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沒回答,只道:「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正要拒絕,他又道:「上車吧,今夜的滬城,不太平。」
他臉上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長,我心一跳,猶豫一下後還是上了車。
坐在車上,我頗有些拘束,只能一言不發地看著車窗外,外面的景色和建築飛快倒退。
夜晚的滬城依舊繁華,掛著花花綠綠招牌的歌舞廳、賭場徹夜狂歡,就像那奔騰的江水,似乎永遠不會停息。
這種如夢的世界,和我格格不入。
大少爺說得沒錯,我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和這些,也不是,包括此刻在我身邊的許懷景。
寂靜的街道,突然響起一陣激烈的槍聲,撕破了這光怪陸離的夜。
我身體一抖,驚得如鵪鶉般,身體繃緊,滿眼驚惶。
「別害怕。」一隻手拍了拍我的背,以示安撫。
許懷景聲音溫潤,帶著堅定的力量,「跟你沒關係,馬上就到家了。」
我愣了愣,他說的是,跟我沒關係,而不是我們。
很快,汽車停在了巷口。
「這是……」我愕然地看著有了光亮的小巷,它不再漆黑。
「我找人安裝了電燈,以後晚上回來就沒那麼黑了。」許懷景道。
看著那盞燈,我突然有些想笑,滬城固然繁華,但黑暗的地方更多,這片破敗不堪的貧民區,向來是光照不到的地方,可如今,竟然有人在這裡,在這深夜點亮了一盞燈。
它出現得太突兀了,就如同許懷景突兀地出現在我身邊一樣。
「謝謝。」不管怎樣,我還是謝謝他。
他笑了笑,「回去吧,好好睡一覺,明天太陽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我下了車,看著他發動車離開,忽然笑了笑。
6.
「你叫顧柳?是紅房子西餐廳的服務員?」穿著制服的男人眸如鷹隼,凌厲的眼神緊盯著我。
「是。」
「昨天晚上十一點,你在哪裡?」
我極力保持鎮定,「那時候我剛下班不久,在回家的車上。」
「誰的車上?」
我頓了頓,「許懷景許少爺的車上。」
他眯了眯眼,繼續問我:「你和許懷景是什麼關係?」
「我……」
他眼神一厲,「說實話。」
我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許少爺在追求我。」
「昨天是情人節,許少爺送了我花,還送我回家了。」我指著插在花瓶里的百合道。
「我們林西街的人都知道他在追求我,他每天都會來店裡看我。」我極力露出羞澀的表情,還參雜著一絲得意。
果然,他聽完我的話,立馬興致缺缺,站起身準備離開,「行了,自己平時注意點,一個服務生少想些攀高枝的事,許少爺不是你能勾搭的人物。」
我低下頭,「我知道了,您慢走。」
問話的人離開後,我立馬癱在了椅子上,額角的汗不停沁出。
我失魂落魄地來到餐廳上班,阿麗拉著我閒聊。
「你知道嗎?昨晚出事兒了,前面隔了兩條街的百樂門歌舞廳,有好幾位高官在那兒被槍殺了,就在咱們下班那一陣,還好我昨晚沒往那邊路過。」阿麗一臉慶幸。
「阿柳,你回家是不是要經過那條街?你有看見什麼沒有?」
我勉強笑了笑,「沒有,我昨晚走的另一條路。」
她點點頭,嘆了口氣,「那就好,現在這世道真是越來越不太平了,我以後還是走另一條小路吧。」
阿麗忽然又看我,「你命好,許先生看上你了,自然就會護著你。」
一聽這話,我險些維持不住笑臉,許懷景,我真是謝謝他護著我!
說曹操曹操到,許懷景又來了。
他照例坐在那個位置,點了一杯咖啡和報紙,穿著一身白西裝的他更顯得眉眼溫潤如玉。
我送上咖啡,正要退下,他叫住了我。
「昨晚睡得好嗎?」許懷景語氣平和,像是隨口問候一樣。
「托您的福,很好。」我繃著臉,咬牙切齒,「如果今早沒有不速之客的話。」
許懷景笑了笑,「別害怕,他們只是隨便問問。」
我呼吸一窒,他果然是故意的。
我不再理他,回了餐檯,轉過身來的時候,許懷景又不見了人影,只留下報紙和沒喝完的咖啡,他走了?
我正要上前收走,一位客人剛好路過,拿起了那份報紙,準備翻閱。
我臉色微變,快步上前,「不好意思先生,這份報紙剛才沾染了咖啡漬,我給您換一份可以嗎?」
「可以。」客人將報紙還給我,我鬆了口氣,放回了報刊欄,又重新拿了一份新的給他。
「顧柳小姐,你果然很聰明。」許懷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身體一僵,轉過身,對上他含笑的眼,我的心沉沉地墜下去。
我就不該多管閒事。
7.
「你是故意的?」坐在餐廳的角落,我瞪著許懷景。
故意讓人拿走那份報紙試探我。
我說過我不願去深想許懷景是個什麼樣的人,包括那晚上他身上的槍傷,包括昨夜的槍聲,也包括他每次從餐廳走後報紙上多出來的隱秘的記號,和下一位永遠點一杯藍山咖啡和滬城日報的客人。
他想留下什麼,傳遞什麼,我都不關心,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服務生,我承擔不了那麼多東西。
「抱歉。」許懷景看著我,認真道,他的眼神里竟然是真切的歉意。
「我不該試探你,更不該牽連到你。」他向我保證,「你放心,你不會有麻煩的。」
我諷刺一笑,故意製造追求我的假象,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在餐廳傳遞消息,故意送我花送我回家製造不在場證明,許懷景,真是好算計。
「可是,顧柳,你真的很聰明,你不該只是一個服務生的。」許懷景繼續道,「你會急救,會英文,甚至還有如此敏銳的觀察力,你可以做到很多事情的。」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許少爺,你太高看我了,我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只是做了很多年大戶人家的丫鬟,便比尋常人更會察言觀色一點,這些都不足為奇。」
「我比不得你們這些做大事的人,我敬重你們,但也只是敬而遠之,希望你以後別再打擾我了。」
說完這番話,我便起身做自己的事了。
許懷景很快也離開了。
從這以後,他再也沒來過西餐廳,阿麗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只是搖頭,她便用同情的眼神看著我。像是我被許懷景玩弄後又拋棄了一樣,我也沒有解釋。
工作漸漸穩定下來,我也準備搬到離餐廳近一點的地方住。
隔壁的阿婆送來自己做的點心,「阿柳,聽說你準備搬走了?」
「對,想離上班的地方近一點。」
「也好。」阿婆點點頭,「咱們這片總歸是不大太平,你一個女孩子單獨住這也危險。」
聽見她關懷的話,我心裡一陣暖流划過,我下班晚,不知道有多少次回家,都剛好看見阿婆房內的燈熄滅,我知道,她是在等我回來才放心休息。
「不過現在又有哪裡是太平的呢?」阿婆嘆了口氣,「咱們滬城乃至咱們華國都沒有太平的地方,到處打仗,到處死人。」
「別擔心,阿婆,您孫子一定會平安回來的。」我寬慰她道。
阿婆的孫子早早地去參了軍,幾年都沒有消息了,阿婆守在這裡,就是想等他回來。
「一定會的。」阿婆堅定道,像是在告訴我,也像是在告訴自己。
8.
要搬走的前一晚,我收拾好了行李,也沒多少東西,大多都是當初我從顧府帶出來的,我看著包袱里的銀元,想了想,拿出來了一些。
阿婆年紀大了,沒有什麼勞動能力,日子過得清貧,我準備留一些錢給她,以後的日子也能好過一些。
想著這些,我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後半夜的時候,我卻突然驚醒了,從床上坐起,我摸著心悸的胸口,突然一陣不安。
隔壁突然傳來窸窸簌簌的聲音,我心裡一凝,翻身下床,從枕頭下摸了把刀在手裡,我的手搭上門把手,隔壁的聲音又沒了,重歸寂靜。
我深吸一口氣,慢慢拉開門,門外,什麼都沒有。
我心有預感似地轉過頭,隔壁阿婆的房門大開著,我面色大變,沖了進去。
打開燈,屋內的一切讓我瞬間癱倒在地,手裡的刀掉落,身體抽搐著,牙齒咬住拳,發不出一絲聲音。
前兩日還在期待著孫子回來的阿婆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鮮血沁透了整張床,脖子上,一道猙獰可怕的口子還在流著血。
她的面容平靜,顯然是在睡夢中無聲無息地就被人殺死了,整個屋內,所有東西都被翻亂了,散落一地,來人顯然是想找什麼東西。
我臉色煞白,顫抖個不停,根本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喘息著爬到床邊,抖著手探了探阿婆的鼻息,沒了。
「啊!」我終於控制不住情緒,嘶吼著尖叫出來,捂著腦袋幾乎要昏厥過去。
是誰?到底是誰害了阿婆?她不過是一個普通老太太,到底是什麼深仇大恨讓人下此狠手?
「還是來晚了一步。」身後,傳來男人懊悔的聲音。
我如在夢中,機械地轉過頭,竟然是一個我萬萬沒想到的人。
「許懷景,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你跟阿婆是什麼關係?是不是你害了她!」我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掐住他的脖子,雙眼赤紅,目眥欲裂地看著他。
「顧柳,你冷靜一點。」許懷景捏著我的雙臂,非常用力,「我是來救她的,只可惜晚了一步。」
我看見他眼裡刻骨的悲痛和後悔,稍微找回了一點理智。
我閉了閉眼,「到底是怎麼回事?」
9.
許懷景終於告訴了我事情的真相。
原來,阿婆那參軍幾年未回的孫子和許懷景一樣,乾的是把腦袋懸在褲腰上的事兒,因為這,他根本不敢回家,就是怕牽連了阿婆。
不久之前,他們組織里出了叛徒,阿婆的孫子在被捕之前偷偷潛回了家,藏好了一份重要的情報,並將這個消息傳遞給了許懷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