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殺誰你閉嘴,少管。
蕭穆點頭,便起身回屋跟他幕僚商討事情。
那時候,還沒有安妃,她是在蕭穆當皇帝之後選秀進來的。
這時候的蕭穆還算是個人。
他當皇帝之後,我就把當初宣旨的太監提溜出去宰了。以及攛掇先皇下聖旨把我昭進宮的一干人等,都被我送回重新投胎。
不知道是誰下手不利索,一刀下去血呲得老高,濺到了崇德殿的牌匾。
漫天風雪,我眯眼望去,有人一身黑衣覆面,身影薄似紙利如刃,手下人折騰太厲害,他下意識蹙起眉,修長手指掐住那人脖子,不斷收力。手下的人也像是個失去氣力的雞鴨,被拎在屠夫手中。忽地他察覺到了我的視線,於是回身與我對視。
「你是誰?」
衣袍在烈烈風雪聲中作響,此人跪地應答。
「屬下,子柒。」
9
這一刻,我突然希望他最好別死在江南。
心有些空,便請示提前離席回宮。
蕭穆那狗皇帝還以為我被林晏刺激到了,眉眼間嘲笑意味遮掩不住。見我要離席,他求之不得,恨不得立刻叫安妃上來頂位。
鳳儀宮中風捲起帷帳,我屏退了所有宮人,此刻燭光泯滅的偌大殿宇只有我一人,冷清的要鬧鬼。
我腦子裡回味著流傳百八年的宮廷秘事。
越想脊背越涼。
忽得身後一陣冷風飄過,驚得我汗毛乍立。
猛然回頭,卻見到了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的人。
子柒安靜站在我身後,夜風微涼從未關的窗飄入,它捲起題字未乾的宣紙,再將攤開的古書吹得「沙沙」作響。
我竟被這風吹書聲波動著,死水無波瀾的心肺也如枯木逢生般抓住一線生機,漸漸鼓譟起來。
子柒與我對視。
他俯身時眼中的歡欣與柔和難以掩藏,下一瞬他似乎意識到我捕捉了他的情緒,回神般移開目光,眼波流轉,想開口說些什麼。
他想說巧遇。
可這偷雞摸狗的深夜潛入皇后椒房實屬算不得巧,更像是個挨千刀的登徒子。
暗首有些著急,但話又少,憋了半天只吐出四個字。
「參見娘娘。」
我覺得蕭穆訓練暗衛的時候,真是沒鍛鍊過他們的嘴。
我剛想問:「你回來多久了」,卻聞到血腥氣從子柒身上傳來,嗆了我滿口。
我嘆息:「你到底還是去慎刑司走了一遭。」
子柒:「到底還是驚擾了娘娘,屬下回來便入慎刑司,沒來得及找您。三十八刑過後,又怕嚇到您,便打算好些再來。」
「今日宮宴,本想圖個吉利日子,卻不想還是……」
他說謊。
他才不是圖吉利而來。
但具體什麼的,本宮不想管了。
宮廷是個交換的賭場,他換我歡愉,我予他部分權利。
於是我直接了當問:「你想要什麼?」
還在措辭的暗首一愣。
可能他沒遇見過這麼爽快的主子,把利益交換放在明面上。
子柒:「屬下……」
我一把拉下他的衣領,他不得已躬身俯向我,勁瘦腰身在彎腰時又因為牽扯身上的傷口而繃緊,他卻一聲不吭默默注視我,我們眉眼相對,鼻息交織。
我輕勾他下巴:「你想要什麼?本宮予你。」
子柒沉默半晌,道:「什麼都不要。」
這種交易假意推脫我經歷了太多回,真沒意思。
我了當:「到底要什麼?」
我在他漆黑的眸子中看到了倦意疲態的自己。
這個皇宮太寂寞了,女人總得尋點樂子才能接著討生活。
「……」子柒道,「要個承諾。」
我收手:「那得看什麼?後位和命我都給不起。」
他卻湊近,重新把我的手貼在他的臉上,垂下眼皮,睫毛籠罩的陰影我辨不清他神色。
「屬下要伴娘娘左右。」
假得要死,現在還在表沒有用的忠心。
我不顧子柒身上的血腥氣,起身勾住他的脖子,在拉扯掙扎間墨黑衣裳落地,漏出他洇血的白色繃帶。
他痛苦哼聲。
我:「別動。」
身下的反抗便僵住停止,隨後忍痛順從。
我看著子柒被冷汗浸濕的額頭,和因傷口撕裂劇痛迷離的眸子,月光朦朧下,他眼尾的硃砂痣更加發紅。
……
我覺得,自己好像在更早之前就見過他。
10
可到第二天,我也沒想明白自己在哪見過他。
一睜眼睛,人已經不見。
只留下房中淡淡血氣。
都說江南出美人,後宮出瘋子,我看說的真沒錯,不僅我瘋了,賢妃也瘋了。
在她房中翻出來的巫蠱小人,八字正對著李貴妃。
宮中禁止這些詭秘禁術。
她們請來了我和皇上。
蕭穆眉眼淡漠:「賢妃失德,廢庶人,入冷宮,此生不得出。」
這句話,幾乎宣判了賢妃的死刑。
她如驚雷劈身,直挺挺地跪下,渾身顫抖一時失聲,雙手捂著胸口。
而蕭穆溫柔擔心的去安慰受驚的李貴妃,如戀人間的溫存。
李貴妃嚇得煞白的小臉逐漸緩和,隨後嬌聲道:「那陛下今日可來陪臣妾?」
蕭穆聲音溫柔,笑意不達眼底:「好啊。」
我:「……」
她們為之斗得死活的人,正笑眯眯的隔岸觀火觀她們相鬥。
一聲尖銳的哭喊撕碎了眼前虛偽的溫存。
「陛下!臣妾心悅您啊!」
賢妃淚水滾下,臉龐洇濕。
「是您說我是您最喜歡的妃子的,是您說我的頭髮烏黑髮亮最是動人,臣妾一直保養著!是您……」
她膝行上前抱住蕭穆的小腿,卻被一腳踢開。
賢妃愣住了,淚水混合泥濘模糊了她的臉,呆呆地看著蕭穆。
蕭穆眼底閃過厭惡:「把這個……」
「陛下。」我打斷他。
他回頭,看到面無悲喜的我。
我:「臣妾是身居後位,如何處置應由臣妾定奪。」
帝後相對而視。
一瞬間如時光倒流回當初院落,杏花樹下少年蕭穆問我要什麼。
【我要鳳儀尊容,掌權後宮,辦事不得置喙。】
最終是皇帝退步。
蕭穆帶人走了。
場地僅剩下賢妃和我。
我:「起來吧。」
賢妃失去力氣,她被她淚流滿面的丫鬟扶起來,這丫頭心疼的拍打她身上的髒污,不顧規矩,哽咽哭出了聲。
而賢妃像失去了靈魂的提線木偶。
我靜靜地看著她,半晌道:「我記得初見你的樣子。」
「你一身黛青儒衫,滿身書卷氣,頭髮挽得別致,那發間唯一的步搖走路時候一晃一晃,讓人看著不錯目。」
賢妃冷笑:「誰人選秀不貌美,倒也是難為皇后娘娘記得這麼久。」
當今誰人不知賢妃選秀時一眼被太后看中,直接越級入宮。
我:「不是選秀。」
話音落,賢妃不再邊哭邊笑,她錯愕抬頭看我。
我:「追遙山,以太平府長公主發起的世家聚會,是你我初見。」
賢妃愣住。
「你這個人從小便比旁人良善,詩集中你與王家大公子辯駁天下民生多艱苦,回程你還救下了個流浪兒。」
說到這個我腦海印象深刻。
那天我的馬車好巧磕壞了,車身不穩,正發愁時,一道輕柔如霧的聲音解了我燃眉之急:
「若顧姑娘若不嫌棄,還請同乘。」
那年春光燦爛,我回頭看到馬車裡的綠裳姑娘挑起車簾,臉上笑容明媚。
回去路上,忽地有一乞兒穿街道,驚得馬嘶鳴,車夫怒斥。
齊妃當時還是陳家三小姐。
天真爛漫的陳三小姐叫停了馬車,想探出頭看看究竟。
我睜開闔上休息的眼睛,拉住她。
陳三小姐不解。
我遞過去帷帽:「未出閣,戴上些妥當。」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便撩開帘子,打量那個乞兒。
我也剛戴好帷帽,隔著紗看不真切人影,只是個髒兮兮的孩子罷了。
看了一會我便無趣地收回目光。
再回眸,好心的陳三小姐正張羅著給他找好人家,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她給這孩子送去了誰家。
她忙活得火熱,我干坐著也尷尬。
於是裝模裝樣地把一盤子蒸糕遞到這孩子面前。
「吃吧。」
11
賢妃沒有入冷宮。
我罰了她宮中禁足兩月,罰俸半月,敷衍了事。
期間李貴妃不滿來找我鬧,又控訴到蕭穆那裡,狗皇帝做賊心虛不敢插手。
夜晚,我叫碧璽撥了我私銀給賢妃送過去,把扣她的錢都填上了。
宮中失權再沒錢可不行。
待人走後,我才從袖口掏出信,一行行地閱讀,等看完後,把信放到燭火上。
火舌舔舐著信紙。
子柒就是這個時候來的。
他動作無聲無息,我沒有收回燒信的動作:「我以為你不會再來了。」
子柒走過來:「屬下會來。」
我頭一次認真看著他:「我很好奇,暗首大人到底想要什麼。」
「殿下。」子柒半跪,像是終於鼓足勇氣道「屬下說過,要伴在娘娘左右。」
我:「……」
指尖刺痛,我回頭髮現火舌順著信紙已經舔到手指,我立馬鬆手,剩餘殘信落在桌面。
子柒下意識捉住我的手指查看,等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之後,他立刻鬆手。
「屬下失……」
「綰綰。」
子柒抬頭。
我垂眸:「我的表字,綰綰。」
子柒整個人僵住,喉結滾動卻說不出半個字,我們二人對視良久,他:「殿……」
我加大捏著他手的力道。
這兩個字從他喉間猶豫顫抖劃出,子柒:「……綰……綰。」
我:「嗯。」
他忽地抱住我:「綰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