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女扮男裝,入宮當了太監。
靠著從小陪伴建文帝的情誼,我成了他身邊最受寵信的大宦官。
從前在宮裡過得辛苦,如今狗仗人勢,我終於有機會報仇雪恨。
我排除異己,專斷國政,時人稱我為「九千歲」,忠臣們常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我發誓,遲早要把他們都鯊了!
不過,再後來,丞相,您幹嘛臉紅啊?
大將軍,你把頭扭過去幹什麼?
陛下,勿要扯咱家的衣服!
1
本來要割掉我哥的子孫根那日,他肚子突然疼得厲害,一直在床上打滾。
但我們家收了銀子,就必須得出一個人。
爹娘給我換了哥哥的衣服,將我推出去。
雙胞胎嘛,總是相像的。
於是我就這樣混進了收人的隊伍里。
給我凈身的是個糊裡糊塗的老太監,我沾了點豬血往胯下一抹,哎喲哎喲地叫起來,在他老眼昏花的時候,混進了已經割完的隊伍中。
人人都哭聲震天響,我睜大眼睛看著哀鴻遍野的新出爐的小太監們,也適時地跟著嚎一嚎。
嚎完之後有人來送飯食,一桶冒著熱氣的粟米飯,一桶暗沉沉的豬血湯。
老太監笑呵呵,「流了血,要吃點豬血補補。」
這話說得不對,斷了根,也不見得吃豬鞭吶!
我這麼想,就這麼說了。
老太監哈哈大笑,給我舀了一大勺豬血湯,「越早接受自己是個沒根的東西,就活得越好!」
我深以為然。
我本來就是沒根的。
我是女的啊!
男的因為沒了那根東西就哭天搶地的,我們女的呢,從來也沒有那根累贅,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不過我建議老天爺,以後大家都還是都不要有了,也省了老太監一道辛苦。
自從我入宮後,我爹娘跟哥哥就拿著我的賣身銀子離開了京城。
聽說他們覺得有一個在宮裡當太監的女兒很是丟人現眼。
怎麼拿銀子的時候不覺得丟人呢?
不過,元洵登基之後,我還是派人把他們找了回來。
他們迫不及待地跟著我的人進了京城,等著享我的福。
時隔多年後,他們看著我熱淚盈眶,「兒啊!爹娘想你想得緊啊!」
我和藹地問,「當年你們一走了之,怎麼也不想著給我捎個信呢?」
我爹擦著眼淚,「你頂了你哥的名字入宮享福去了,可我們在宮外委實是丟人,人人都說我們是沒根的一家,實在苦啊!」
我恍然大悟地點頭,原來不是怕我女兒身入宮被發現後牽連他們,而是信任我的聰明機智啊,難怪一口一個享福。
他們一定是預料到我命不該絕,就算被主子打得奄奄一息,也能絕處逢生。
如今他們眼巴巴地看著我,想問我要銀子宅子馬車子。
其實我年歲漸長,也覺得一家人沒什麼隔夜仇。
不過,一切困難的根源都來自那一根。
他們還留著,自然會苦的。
我是個好心人,得讓他們也好好享福。
於是我親口下令把我哥和我爹也送去閹了。
我看著驚恐交加的親人們,暢快大笑,「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
他們辱罵我的話在我耳里如過耳雲煙,「罵!罵得再響點!咱家聽過的罵多了去了!」
如今我是九千歲,真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送給皇帝的東西都得經過我的手,皇帝吃什么喝什麼全看我的心情。
誰說太監不好了?
這當太監太棒了!
2
我這個人有點不正常。
他們說是因為當太監的人都心理扭曲,其實不是的。
我剛入宮的時候就這樣。
我被分到最遙遠的宮殿,裡頭一個早就失了寵的,病懨懨的雲貴人,帶著一個一樣蔫了吧唧的小貓崽子元洵。
掌事的大宮女和大太監早跑了,就只有一個腦子不太靈光的小丫頭荷荷。
雲貴人說一句話要咳三次,我勸她還是躺好為妙。
不過我一摸那被子,裡頭塞的全是蘆葦,連點棉花都沒有,躺著只會越來越冷。
荷荷哭喪著臉,「姐姐們走了,貴人的東西不見了,荷荷找不到。」
那雲貴人一咳三喘,「我、我沒什麼可以賞她們的,只有一些舊衣服——」
我冷眼看著,她自己的崽子都凍得臉色青白,她還在那兒想著賞人的事兒。
我勸雲貴人起來,說給她通通風。
然後我把她僅剩的那床破被子給燒了。
她呆若木雞,驚恐地看著沸騰的火舌舔著蘆葦,我歡快地拍手,「好漂亮!多暖和!」
荷荷看我的眼神大約是以為我瘋了。
我揮舞起一旁的笤帚,往火堆里一拍,就立刻也燃燒了起來。
火光給這個陰沉冰冷的宮殿增添了不少暖意,我哈哈大笑,「還有什麼,都給我燒了!」
一個小小的身影猛地衝上來將我撞倒,但是他實在是太瘦弱了,被我奮力一腳踢開,「滾!」
元洵一句話不說,只悶聲跟我扭打在一起,荷荷和雲貴人在一旁弱弱地哭泣。
她們在宮裡被欺負久了,連哭都不敢太過大聲。
火光驚動了宮內的其他人,我將門一鎖,狠心不開,任由外頭的人敲得地動山搖。
「皇后娘娘駕到!」
我這才打開門,磕著頭又哭又嚎,「救命啊!救命啊!」
「大膽奴才!」
那火看著大,其實一桶水下去立刻銷聲匿跡了。
「娘娘!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我驚慌失措地喊道,「我們娘娘十來天沒吃沒喝了,奴才看娘娘實在冷得受不了了,才想著生火取暖,奴才該死!把奴才拿去燒了吧,也好給我們娘娘暖暖身子!」
皇后的眼神里露出費解,「這兒還有人住?」
雲貴人抖抖索索,元洵躲在她的腿後,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兩人窩囊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繼續抹眼淚,「奴才的主子是雲貴人娘娘,還有小主子六皇子元洵。」
皇后露出一種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了,本宮都快忘了——」
皇帝睡過的妃嬪太多了,皇后懶得管,也管不過來。
不過妃嬪冷到燒棉被取暖,也實在是聞所未聞。
皇后頓了頓,「這小太監雖然差點燒了宮殿,可也是為了自己的主子,忠心可鑑,罰三月俸祿便罷了。」
她輕飄飄地瞟了一眼內務府總管,「你們做事也要上心些,畢竟也是陛下的人。」
當日,便有貴人和皇子份例的炭火冬衣送來,晚上,雲貴人終於吃了頓飽飯。
「好孩子。」她的臉色紅潤了幾分,終於能完整地說出來一整句話,「你幾歲了?叫什麼名字?」
3
我說我六歲了,叫徐臨淵。
實則這是我家附近的一個秀才的名字,我聽著好聽,便記了下來。
我自己的名字叫阿圓,俗氣得很,我不喜歡。
我也不姓徐,但是那又如何,又沒人指著我傳宗接代。
我是女的,我姓啥不重要。
我一天一個姓都行。
雲貴人點點頭,「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我對她刮目相看,她竟然是讀過書的。
元洵剛剛吃得狼吞虎咽,如今肚子圓鼓鼓的,睜著一雙剔透的眼睛好奇地看著我,「你怎麼知道燒了被子,就能換來這些東西呢?」
因為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啊。
從前我爹媽也是很偏心我哥的,好吃的都總緊著他。
於是我就大哭大鬧,在地上打滾,非要那好吃的也分我一半才行。
我爹是個帳房先生,好歹通些文墨,好面子,在這種情況下只好不情不願地順了我的意,不過他對於我這樣的行徑很是不齒,「潑皮無賴!真是最毒婦人心!」
他總是說完這句話,就讚許地看向我哥,「不爭不搶,乃是君子所為。」
我每次聽了都要翻白眼,他不用搶就能有,當然君子了。
我爹膽敢偏心,那我就要鬧。
內務府貪了我的月錢,我就要火燒宮殿,鬧到皇后娘娘那兒,這樣我們才能有衣穿有炭燒。
我那個時候對雲貴人和元洵也沒那麼關心,但是只有他們活下去,我才能活。
雲貴人大概是讀書讀傻了,才覺得骨氣比喂飽肚子重要。
其實吃到嘴裡的才是自己的。
正因為她給我留下了這樣的印象,所以我也不大樂意讀書,她教元洵的時候試圖讓我也一起學,被我糊弄過去了。
以至於後來那些文臣攻訐我,說我不學無術,胸無點墨,我只覺得好笑。
鯊,都給我鯊了!
等刀架在他們脖子上的時候,他們抖抖索索,突然改口說我德才兼備,博學多識。
我笑嘻嘻地坐在紫檀太師椅上,抱著我的小狸奴,慢條斯理地開口:「咱家怎麼記得,你先前還罵咱家刁鑽刻薄,鶚心鸝舌呢?」
他們的腿抖得愈發厲害,終於褲子滴滴答答地也濕了。
我厭惡地捂住鼻子,吩咐手下人:「拉出去鯊了,再扔遠點,臭死了。」
文人的酸臭味,熏死本公公了。
內務府送了幾次東西後又懈怠了,也是,一個無寵妃嬪,又能上哪兒告狀呢?
要我說,雲貴人就該去皇后那兒天天哭訴,或者元洵去打滾耍賴一番。
可惜這兩個人臉皮薄,死活不肯,荷荷又是宮女,要給她留點體面。
他們拉不下臉,自然只能我上,太監反正是不要臉的。
於是我便在內務府外頭打滾,「哪個不要臉的短了我們娘娘月例銀子,是不是要害死我們娘娘和六皇子啊!」
我天生一把好嗓子,特別能嚎,從前的有人辦白喜事的時候,還專門請我去號喪呢。
我一嚎,這個月的月例銀子又到手了!
嘻嘻。
4
元洵那個時候不愛說話,但是我和荷荷忙的時候也會搭把手,是個好孩子。
宮裡的活兒我乾得很順手,比家裡的輕省不少,多出來的時間我便四處打探,時不時揩點油水。
雲貴人教元洵讀書習字的時候,我和荷荷就躲著御花園大太監的眼線去抓麻雀加餐,被發現就靠跑得快躲避一頓好打。
這破爛的重山殿里加我一共四張嘴,每一天都好餓,但靠著份例銀子,在宮裡也總能過下去。
可再後來,雲貴人病得越來越重,我找來的一點藥渣半分不起作用。
元洵急得要哭,我給他出了個主意。
我們跪在皇后娘娘經過的路上,想求她發發慈悲,派個太醫給看看。
元洵很能忍,在烈日下跪著一動不動,我就不行了,我左右晃動身子,減輕膝蓋上的痛楚。
沒等來皇后,卻等來了路過的謝太傅,以及謝太傅的小孫子,謝清涼。
「你是——」
元洵抬起臉看了他一眼,確認他不是自己要等的人,便又垂下臉緊抿雙唇一言不發。
我暗暗推他一把,然後彎腰道:「給謝太傅請安,奴才的主子是六皇子和雲貴人,如今雲貴人病了,主子想要求個太醫過去看看。」
我總在宮裡四處撈油,知道的事兒比元洵多多了。
謝太傅我是沒見過,可他的衣服我認識。
謝清涼趕緊給元洵請安,「微臣見過六皇子。」
元洵臉色有點惶恐,又有點窘迫,不知如何反應。
我低聲提醒,「不如求求太傅呢,給陛下傳個話豈不是更好。」
元洵立刻磕了一個頭,「母親生我育我,恩重如山。今乃體疾纏身,子無以為報,唯有竭盡微軀,身行以效,願以此薄命,換取貴人一絲垂憐。」
謝太傅微微驚愕,「說話倒是條理分明,怎沒見你去過御書房?」
元洵囁嚅道:「無恩旨,不敢往。」
謝太傅趕緊讓他起來,帶著他一起去御書房那兒。
謝太傅一路上有意考校元洵,走得格外慢,我覷眼看著謝清涼衣著華貴,想著怎麼從他身上討些賞錢。
聽說有些主子大方,隨手就是好幾兩銀子的賞。
我點頭哈腰地賠笑,「謝小爺可是第一次進宮?」
他裝模作樣,「並非。」
我心中啐了一口,繼續道,「謝小爺可知最近宮中的喜事?」
他側頭,「你一個太監,不好好帶路,倒是跟我搭起話來,成何體統?此是一件,且方才我祖父問六皇子話,你又為何要搶過話頭?真是沒大沒小,怎麼學的規矩?」
我愣住了。
不是我自己吹,我天生一張討喜面孔,哭笑皆宜,入宮以來,就算是去內務府討銀子的時候也沒被人這麼呵斥過。
不打賞就算了,還敢訓斥我?我堂堂三等太監徐臨淵——
我作勢給自己輕輕一巴掌,「奴才該死,謝小爺恕罪。」
但我內心想的是:我要鯊了你!
我跟謝清涼的梁子就這樣結下了。
5
謝太傅帶著謝清涼和元洵進了屋,我就在門外等著。
一步之遙的偏殿內沒有人,桌上卻擺滿了點心和茶果。
陪元洵跪了這麼久,我更餓了。
我瞅了個空,抓了幾塊點心和果子塞到了懷裡,又飛快裝作沒事人一樣。
「皇上駕到——」
我心跳如雷,幸好!幸好沒被看見!
我這廂嚇得腿軟,那邊的元洵也不好過。
這大概是他出生之後第二次見他爹。
不過他出來的時候表情還是蠻鎮定的,謝太傅笑呵呵地說:「那老臣明日就在御書房等著六皇子了。」
元洵彎腰致謝,我也趕緊跟著拜下去。
一不留神,懷裡的點心滾了出來。
我趕緊一把抓住,重新塞回懷中。
謝太傅只做沒看見,謝清涼卻面露鄙夷,「偷雞摸狗。」
就你清高,你含著金湯匙出身,你知道個屁!
見我默不作聲,元洵行完禮就帶著我走了,直到無人處,他才終於開口,「阿淵,我快站不住了。」
我趕緊掏出幾塊點心,「快吃。」
跪了半天,又進去說了半日的話,能熬到現在已經算很不錯了。
見他只看著我不動,我又補充,「不是掉在地上的那個。」
元洵順從地咬了一口,又示意我,「你也吃。」
我早已餓極,就著他吃的地方咬了一口,面露驚喜,「新鮮的點心就是好吃!」
他突然抱住我,把頭埋在我脖頸里不做聲。
我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孩子是不是餓虛脫了?
他好一會才放開我,我趕緊把另一塊塞給他,「你自己拿著吃吧。我一會吃那塊掉地上的。」
元洵沉默著捏著糕餅。
我樂滋滋地跟他說,我還偷了一個果子,雲貴人這幾日吃不下飯,新鮮的果子應該能吃幾口吧。
還有一塊乾淨的點心給荷荷,她愛吃甜的,今日內務府不知道送些什麼飯食來呢?
我嘀嘀咕咕地說著,走了幾步才發現元洵沉默得過分。
他是不太愛說話,但是我說話他總是會搭幾句,今日大約是嚇到了吧。
他只是複雜地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什麼。
等到很後來很後來,他才告訴我,老皇帝身邊,即使只是粗使的宮女,穿的戴的,都比雲貴人要好許多,更別提吃喝了。
我千方百計偷來的果子,其實是用來給殿堂薰香的,壓根沒有人會吃。
唉。
以後手握東廠、權傾朝野、威風凜凜的本公公我,也曾有過這麼苦哈哈的時刻啊!
6
老皇帝終於發現,他還有一個聰明絕頂的兒子,在灰撲撲的後宮裡依然熠熠生輝。
元洵第一次去御書房的時候,穿的是他最好的衣服。
荷荷小心地補了又補,我燒了熱水,用炊壺底兒燙了好幾遍。
但是仍然與皇帝的書房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不過等元洵開始說話的時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元洵聰穎、冷靜,不僅一目十行,還能過目成誦。
他安靜地看著皇帝,雖然禮儀笨拙,但仍然使得老皇帝龍心大悅。
「善!」
謝太傅遇見元洵後,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了許多。
我從原來的三等小太監,升成了二等,還兼任元洵唯一的貼身太監,不僅多了二兩月錢,還上下學都能跟著他,活動範圍大了許多,更容易撈點賞錢。
甚至有些時候,我也能捧著拂塵裝大太監了。
能不能配拂塵就是太監的分界線。
只有一點不好。
謝清涼是書房裡的皇子伴讀,我每天都要見到他的臭臉。
皇子們每日有一頓點心是在御書房用的,其他人嘴巴刁,都不屑於吃,元洵也不吃。
但他是想帶回去給雲貴人吃。
我趁給他磨墨的時候輕聲說:「不要緊,我能再弄一份兒帶回去給娘娘,你放心吃。」
他突然輕輕靠過來,「我不餓,阿淵你幫我吃掉吧。」
我咽了咽口水,「我也不餓。」
他捻起一塊甜糕,喂到我嘴邊。
好酥好甜好香。
我忍不住眯起眼睛細細咀嚼起來,元洵就看著我笑。
謝清涼不能呵斥元洵,因為他是皇子,但是他可以罵我。
「成何體統!」
我冷笑,「主子這是賞奴才呢,怎麼,小謝大人,我們主子不樂意吃的東西,奴才還不能代勞了?」
謝清涼每天都要找茬罵我,我本來不敢回嘴,後來發現他只是看我不順眼,但是對元洵的態度還是十分恭敬,便偶爾仗著元洵在場的時候回幾句。
我在打包那些沒人吃的點心的時候,謝清涼又踱步到我身後,「誰准你拿的?」
我轉過頭敷衍地行禮,「給小謝大人請安。」
他冷道,「這些東西都是給皇子們準備的,豈是你一個太監能擅自處理的?」
我想了想,「敢問小謝大人,這些撤下來的食盒,是否要送回御膳房?」
他傲慢道,「既然知道,那為何還私下拿取?」
我呵呵一笑,「小謝大人誤會,這些食盒是要送回御膳房,可裡頭的東西卻是要扔的,我這是在幫忙呢。」
他冷笑,「撿別人的殘羹剩飯,莫如喪家之犬。」
我抬頭,看著謝氏第三十二代嫡長孫謝清涼,金帶玉佩,身上是價值千金的霜白江綢。
於是我說。
「汪。」
7
元洵十六歲的時候,老皇帝要立儲君了。
諸位皇子廝殺得很厲害,不過這些跟我們沒什麼關係。
一來元洵母家孱弱,二來皇帝對他的聰明雖然讚賞過,但對總體而言也是淡淡的。
雲貴人終究還是沒熬過去,吊了一年多的命後還是撒手人寰。
她走的時候哭著拉著我,「元洵便託付給你了。」
我趕緊磕頭,「娘娘放心吧。」
元洵靜靜地看著,眼裡一滴淚水也無,就連守靈的時候都十分冷靜。
我怕他憋在心裡傷身,湊過去,「主子,現在沒人,您要哭就哭吧。」
元洵搖頭,「沒什麼可哭的,她去了也好,省得在這裡也是受折磨。」
我低聲,「聽說四皇子府里找出了幾封大逆不道的文書,好似是跟舅家勾連。」
老皇帝已經一連發落了三個皇子,都是蹦躂得最歡的。
我每日跟著元洵去御書房,沒多認多少字,卻跟其他皇子身邊的太監們都混了個臉熟。
別看太監是宮裡最不起眼、最卑微的存在,但太監也確實是這宮裡最來去通暢的一種東西。
宮女的活動半徑只有後宮,朝臣們又僅限在前朝,太監是唯一前朝後宮都去得的奴才,是天然的傳話工具。
但我們畢竟也不是真的工具,奴才也有眼睛嘴巴吶!奴才也很愛八卦的!
願意找我聊天的人很多,不僅因為我為人大方,還因為我有一項獨特的技能。
我在太監所聽內務府的小衛子說,陳貴妃今日又斥責了內務府的人,說是送東西的人辦事不得力。
我仔細思索後,斷言:「你下次只給她送梅花圖案的衣料去,就不會再挨罵了。」
同僚們湊上來,「怎麼個說法?」
我轉頭笑看一個伺候大臣上朝的,一個管宮內記檔的,「你說大理寺卿梅大人又娶了第五房小妾,陳貴妃家裡近日又給她送梅花首飾了,是不是?」
我斬釘截鐵,「梅大人跟陳貴妃二人有貓膩。」
我細細分析,「陳貴妃的哥哥陳潞與梅大人是同年進士,兩家當年就常往來,後來陳貴妃入了宮,梅大人那個時候是不是自請外放做了官?陳貴妃一開始入宮是不是不愛爭寵?後來梅大人回來了,陳家給貴妃送東西的時候,就突然開始添了一份首飾,還全都是梅花式樣的。小衛子你在內務府當差,你曉得陳貴妃平日裡最愛的分明是石榴花,但陳貴妃還每次都帶梅花首飾。梅大人家裡一直給他納妾,可他始終沒娶妻。」
人與人之間都有萬條絲縷的聯繫,只要揪住一根線頭,總是能夠找到後面牽扯的秘密。
我天生就極其擅長找線。
這個天賦奠定了我在太監中獨一無二的崇高地位。
摸不透主子的心思的時候,大家都會來找我。
有人嗤笑:「不娶妻又如何,都娶了五房小妾了。」
旁人笑罵:「你羨慕也沒用!咱沒那個玩意兒!」
當久了太監,對這事兒也不那麼執著了。
我誠懇地看著他們,「其實有沒有那根東西,都是一樣的。」
同僚看向我的眼神十分欽佩,「徐哥,你真是我見過最看得開的人。」
我當然看得開。
我生來就沒有。
有一次我不小心說漏嘴了,同僚一臉恍然大悟,「原來徐哥你是天閹啊!」
天閹你爹!
但我只能沉重地點了點頭,不知道該慶幸這人是個傻子,還是悲傷我從此要背負著天閹的名聲。
想來想去,真的很想鯊了這個傻子。
不過,這個傻子後來成了我在東廠的左右手,我也一直沒鯊他。
8
其他皇子爭太子爭得你死我活,元洵每日裡還是只跟謝清涼或者謝太傅研究學問,聊文章,一副萬事不過耳邊風的老實樣子。
但是他在謝太傅那兒停留的時間變長了。
我還是每日快樂地混吃混喝。
如今風頭最盛的是皇后的三皇子和陳貴妃的八皇子,他們母家都是世家大族,實力雄厚。
陳貴妃有一日就突然屈尊來了御書房,謝太傅與皇帝議事去了,她說要看看伺候皇子們的下人是否盡心。
每個太監輪流給她請安,等她問了幾句話,領了賞便能下去。
陳貴妃真是大好人啊!
我喜滋滋地排在隊伍里,等終於輪到我了,我看見陳貴妃身後的嬤嬤給陳貴妃使了個眼色。
「你叫什麼?」
我點頭哈腰,「勞娘娘問詢,奴才小徐子,是六皇子的貼身太監。」
陳貴妃冷笑,「六皇子?宮裡哪有什麼六皇子,一個爬床的賤人生的一個野種,連身邊的太監也礙眼,本宮看著就覺得心煩。」
我心生警覺,只趕緊跪地磕頭,卻見她紅唇馥郁,笑道,「就賞這太監五十個板子,陛下萬壽節快到了,紅色也添點喜氣。」
我猛地抬起頭。
「貴妃娘娘饒命啊!」我腦子裡瘋狂思索何處得罪了她,元洵立刻大步向前,深深地彎腰下去,「請娘娘高抬貴手!是兒臣的奴才污了娘娘的眼,兒臣罪該萬死!」
他一腳踢在我屁股上,我立刻哀叫一聲。
陳貴妃冷笑:「本宮可沒你這樣的兒子,不過,既然你要為他求情,那本宮——」
我心裡一松。
「——本宮就再賞二十板子。來人!給我打!」
我面上慶幸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散去,雙臂就已經被宮人一把拽起。
條凳一張,板子打擊在皮肉上的聲音一響,我啊的一聲哀嚎出來。
這跟剛剛元洵踢我的時候,我帶著表演性質的叫聲不一樣,是真的痛徹心扉。
元洵立刻跪了下來,「貴妃娘娘恕罪!元洵給您請罪!」
陳貴妃懶洋洋地說:「怕什麼,這個太監死了,本宮再賠你兩個好的。」
我已經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了,只撕心裂肺地慘叫連連。
元洵磕下頭去,「貴妃娘娘饒命,他服侍過我母親,是她臨終時最信賴的下人,只求娘娘饒了他一命,也算全了我孝悌之情。」
陳貴妃笑道:「什麼孝悌之情,一個賤人,死了就死了。」
元洵又磕頭,「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我一開始還在號,到後來連喊都喊不動了,只能哼哼,連身上板子的疼也不大能感受到。
「娘娘玉駕,微臣不曾遠迎,請娘娘恕罪。」
謝清涼人嫌狗憎的聲音響起。
「這太監平日就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娘娘厭惡他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若為有心人曲解,平白污了娘娘名聲。」
陳貴妃冷笑,「謝小郎倒是心善。」
謝清涼好像是跪了下來,「娘娘一向是慈悲的,一個太監的命算得了什麼,髒了娘娘的手才不值。」
陳貴妃又欣賞了一會我被打的慘狀,看了一會元洵哀求地磕頭,「娘娘饒命。」
終於懶懶地吐出一句:「既然如此,那就罷了。」
她蓮步輕移,「謝小郎,你可欠我一次。本宮倦了,走吧。」
她帶著梅花的香氣離開了,元洵撲上來,「阿淵!阿淵!」
旁邊的太監輕聲提醒,「殿下,趕緊把小徐子抬回去吧,如今他怕是起不了身了。」
說話的大概是小衛子,他一聲招呼,幾個平日裡相熟的太監圍上來,直接將春凳一抬。
謝清涼的聲音有點不穩,「快拿了祖父的名帖去請杜太醫。」
我不能暈。
我對自己說。
撐住,起碼撐到回去,等荷荷接手。
否則我是女的這件事情就會暴露的。
欺君之罪,我擔不起。
我努力睜大眼想,是了,這件事情我本就應該警惕的。
陳貴妃身邊的侍女跟九皇子的貼身小太監是同鄉,那一日我們說陳貴妃和梅大人的事情的時候,他雖然不在場,可在場的小周跟他一向交好。
是我疏忽了。
我悲從中來,眼淚一滴滴地滾落,平日裡我對小周不差啊,看來太監終究是底下沒根,嘴上不嚴。
「小徐,你別哭,這事兒哥幾個幫你查。」
小衛咬牙切齒,「那日咱們太監自個兒說的話,怎地能傳到貴妃那兒!」
我奄奄一息,「——是小周。」
荷荷哭叫著跑出來,「阿淵!荷荷來了,你不要死!」
我握住她的手,終於能放心地暈過去了。
9
杜太醫最終沒來給我看診,一方面是陳貴妃攔下了,另一方面杜太醫自己也不是很樂意給一個太監看病,連藥都不肯給。
我倒是很慶幸,萬一他真來給我看病,我的事兒就保不住了。
不過其他太監聽說了這事兒,偷偷送來幾瓶專治板子傷的藥,是找了太醫身邊的小學徒買的。
太監被打得多,太醫又不肯看,小學徒倒是願意賺點銀子。
荷荷嗚咽著幫我換了衣服上藥,又要去給我打水擦身。
身後的門嘎吱一聲響,我昏昏沉沉,荷荷回來好快。
有人用粗糙的手巾輕柔地給我擦凈汗水和淚水混雜的臉頰,這個人的氣息讓我覺得安心,我聽見壓抑的憤怒喘息聲。
我閉上眼睛,沉沉睡過去。
小衛偷偷來過兩次,告訴我這事兒確實是小周透露的。
再在太監所里閒談的時候,小周哭喪著臉,「我、我也不知道會這樣——」
我看著他,他生得很可憐,總是屈著身子。
我突然嗤笑一聲,「好了好了,這事兒也不能怪你。」
小周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露出笑容,「徐哥,你真是好人——」
我淡淡道,「不過以後呢,你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
我笑笑,「我們太監,在別人眼裡本來就是不個東西,男不男、女不女的,父母是沒有的,主子也靠不住,太監吶,只能靠太監!咱們報團取暖,也能得一絲慰藉,有事也能行個方便。我之前是一直把大家都兄弟親人的,可你連自己人都背叛,我可不敢再跟你說話聊天了。小周,我問問你,你現在是誰的人,這回打算跟誰告密吶?」
小周的臉色刷地白了。
在宮裡做事,最怕的是沒有門路,有的時候別人一句提點,就能讓你逃出一條命去!
太監之間有點兒默契,儘量互相行個方便,如今,我要把這個默契變成我的武器,能夠殺人、能夠自保、能夠帶我和元洵走得更遠。
第一個要殺的,就是小周。
小衛抬腿就給了他個窩心腳,「阿淵對你多好,你餓肚子的時候給誰給你的餅?你辦不成事兒的時候,誰替你出的主意?好啊,幾句話就把阿淵給買了。」
我涼涼道,「光是這事兒就算了,只怕從前我們說的話,不知道被他透給誰了。」
誰沒私底下埋怨過主子幾句呢?誰能一直跟個石頭一樣不開口呢?誰沒有說過幾句忤逆犯上的話?
我們說話的時候,小周可都在場啊。
其他太監們的臉色顯得愈發陰沉,我慢慢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在地上抖若篩糠的小周。
「諸位,我倒是有一個計劃——」
我的東廠我的家,建設宮廷靠大家。
之前我總是說要殺謝清涼,他動不動就訓斥我,說我不守規矩,憊懶頑劣。
小周倒是總一口一個徐哥,總是跟在我身邊點頭哈腰。
可到最後,小周為了能有機會在主子面前露個臉,就把我賣了。
要是有幾兩銀子賞錢,我也就不說什麼了,可他也沒撈到什麼好。
反而是處處看我不順眼的謝清涼跪在陳貴妃面前給我求情、試圖給我找太醫(未成功)。
再遇見謝清涼的時候,我主動給他請安,並且時隔不知多少年後,終於對他真心實意地笑道:「小謝大人受奴才一拜。」
謝清涼看著我的眼神有點愣神,「你——」
我笑,「奴才已經好啦!以後謝小爺有什麼吩咐,奴才萬死不辭。」
他沒說話,只看著我。
但我眼尖地看見他的衣角有些塵土,主動靠近,彎腰替他拂去。
等我站起身,往後退了一步後,才發現謝清涼滿臉通紅,「你、你一個奴才,作甚弄得香氣撲鼻!」
他罵完我,又匆匆落荒而逃。
我莫名其妙地嗅了嗅自己的衣衫。
沒什麼特殊味道啊,皂角氣味罷了。
算了,我不跟他計較。
10
元洵最近好像在與謝太傅商量什麼事。
我大概知道他想做什麼,聽說,皇帝最近好似要給皇子們賜婚了。
最讓各位皇子傾心的淑女有兩位,一位是謝清涼的姐姐,謝太傅的孫女兒,名滿京城的謝家才女謝夢瑤,嫻雅美貌氣質佳。
另一位是顧老將軍的女兒,邊疆明珠顧霖霖,聽說也是個,嗯,女孩兒。
娶妻主要是看她爹或者祖父,甚至她哥,跟她本人關係不那麼大,是個女的能生孩子就行!
不能生也不要緊!謝太傅和顧老將軍還活著呢!
各位皇子的傾慕化作篇篇情書飛向謝府和邊疆,馬都累死了好幾匹。
要是有一位能指給元洵就好了,我捶胸頓足,趕緊打聽謝家、顧家還有什麼不受寵的女兒沒有。
半個月後,皇帝下了旨意,謝夢瑤和顧霖霖——
全都指給了元洵。
謝夢瑤是正妻,顧霖霖是平妻。 旨意頒布的那一天,我激動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這天上掉的餡餅都快把我砸暈了。
皇帝的意思讓人琢磨不准,難不成他真的屬意元洵?妻家的強大補足了母家的不足,元洵如今是真正能夠對皇位有一爭之力了。
宣旨的人走後,元洵低頭不說話,我推推他,用鼻音濃重的聲音喊道,「殿下——」
他突然展臂將我攏住,微微仰頭,臉色蒼白地祈求地看著我,「你相信我,這不是我計劃——」
孩子大了,會為自己籌謀了,我百感交集,眼淚就這樣一滴滴落了下來。
他臉色愈發蒼白,「求你信我——」
我感動地扶住他的肩膀,「自然相信!」
元洵臉色終於恢復些許紅潤,「阿淵,你知道我心裡唯一所求——」
我捂住他的嘴,「可別說出來。」
他咬了一口我的手指,突然眉眼間帶了暖如春風的笑。
這孩子一聽要娶妻,竟然開心成這樣。
也是,我們努力了這麼久,老皇帝終於發現元洵的好了。
我有一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慨,又想起之前我們一同受的那些委屈,沒注意元洵握住我捂他嘴的手,「你別哭,我心裡只有——」
我湊到他耳邊,「我都知道的,那日陳貴妃打了我,你看她的眼神里又氣又恨,我就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了,你放心,我跟你想的是一樣的。」
他眼裡閃過一絲恨意,但又很快變得羞澀 ,「你知道?」
我低下頭去,嘴唇幾乎貼在他耳垂上,「你我從小一起長大,相伴至今,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他耳朵緋紅,「我以為你從不知曉我的心意。」
我擦掉激動的淚水,「怎會?」
我按捺住內心的激動,熱淚盈眶,「奴才知道的,您心裡想當皇帝。」
「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一定把您扶上那個位子去!」
11
一定是那日陳貴妃刺激到他了,他才意識到有權力的好。
我擤了一把鼻涕,「一想到咱們離那個位子越來越近了,奴才激動得都哭了。」
元洵的表情僵住了,我貼心地把他扶起來。
「快,殿下現在就給謝大姑娘和顧小姑娘寫封信過去,展現誠意的時候到了!咱們雖然母家不盛,可咱們有真心!」
「殿下怎麼這個眼神看著奴才?可是累了?奴才這就去找內務府,問問婚事如何安排!咱們這重山殿太舊了,在這裡辦喜事委屈二位姑娘,一定得要換個新宮殿!」
「荷荷!快來呀!大喜!大喜啊!」
「貴人娘娘天上有靈,咱主子要成婚了!奴才可沒辜負您的囑託!」
我轉頭去看臉色灰暗的元洵,「快,來給娘娘上柱香啊!」
元洵深深地看我一眼,但還是聽話地給雲貴人上了香。
他拈香低聲,「阿娘,兒子如今有了心上人。」
說完他招呼我,「來磕頭。」
我跪下,「娘娘,奴才沒有辜負您的囑託,把主子好好地養大了。」
元洵輕咳一聲。
「阿娘放心,她很好。」
我讚賞地點點頭。
謝大姑娘自然好,只是其實除了太傅,謝家其他人並不太滿意這門親事,於是元洵便說,自己上頭還有兄長尚未成親,與謝大姑娘的婚事便先往後延一延。
謝家很滿意他的識相,爽快地同意了。
顧家好似也不太急,顧小姑娘雖然被她哥先送回京城待嫁,但是聽說每日也是騎馬射箭,功夫那是半點沒有落下。
顧霖霖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重要,顧家世代勇武,鎮守著邊疆,送個姑娘進皇家也是表忠心的一種方式。
至於謝家,我不知道元洵是與謝太傅達成了什麼默契,不過我見到謝清涼的時候,還是笑容滿面地道了一聲賀。
「如今我們主子已經大喜了,只等小謝大人的好消息了!爺丰神俊朗,玉樹臨風,不知哪家姑娘有這樣的好運氣?一定要細細選好的來,可不能辱沒了爺的才華人品。」
算下來謝清涼跟元洵還是連襟,夫人最好也要選一個家世對元洵有助益的才好。
謝清涼扭過頭去,耳朵有點泛紅。
他聲音傲慢,嘴角卻微揚,「慣會油嘴滑舌。」
我湊過去,「爺,有些姑娘雖好,卻也要看看家裡的其他人,比如陸侍郎家的姑娘沒得挑,可聽說那陸小爺是個喜歡走後門的,只愛年輕漂亮的兔兒爺,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
謝清涼突然面色僵硬,「什麼兔兒爺不兔兒爺!胡言亂語!你這樣口無遮攔,當心我讓我的姐姐治你的罪!」
我愕然。
這謝清涼有病吧!
要不是他對我有恩,這個珍貴的消息我才不會告訴他呢!
他仍舊十分惱怒,「你一個奴才,誰讓你靠我這麼近的!身上的、身上的臭氣都熏到我了!」
我身上什麼味道都沒有啊!老子是女的!香噴噴的!
果然梁子結了就不宜解啊!
我一蹦三尺高,陰陽怪氣,「怎麼,謝大姑娘還沒嫁進來呢,謝小爺就開始擺款了?其實論起來,顧小姐英姿颯爽,為人爽朗純善,不過是年歲略小,才屈居平妻之位罷了!二位夫人都是一樣的!謝大人少拿謝小姐壓我,妄議後宮,不成體統!」
謝清涼瞪著我,壓著嗓子道,「難道徐公公現在不是在議論顧小姐?」
我理直氣壯,「咱家是沒了根的東西,謝大人也要自行去勢嗎?」
12
「哈——」
謝清涼還待反唇相譏,卻聽見一聲冷冷的嘲諷,「這位公公說得好,我妹妹何等人物,若不是你們謝家仗勢欺人,我家霖霖——」
來人是個膚色微黑的高挑健壯青年,跟身形頎長的謝清涼形成強烈的對比,我躬身,「顧小將軍大喜!」
對方爽朗地點點頭,「公公客氣。」
我面上帶笑,「奴才是六皇子身邊的貼身太監,早聽說顧小姐英姿颯爽,赤子心腸,我們主子仰慕得緊呢!」
顧小將軍是個喜怒形於色的人,見我對顧霖霖滿口稱讚,立刻跟我站在同一陣線上。
「徐公公慧眼識珠,不愧是六殿下身邊的人!」
顧小將軍真是個甜蜜餞兒!
他此次特地送顧霖霖回京成親,因此才在京中多逗留了幾日,想要看著妹妹出嫁完再走。
只是謝大姑娘推遲婚期,顧小姑娘也得往後延。
我矜持地笑笑,「顧小將軍過譽了。小將軍久不在京城,若有什麼事兒一時記不起來了,儘管吩咐奴才!奴才一定為您辦得妥妥帖帖的。」
顧小將軍很高興,「徐公公客氣豪爽,不像某些人,表面一套背後一套。」
其實謝清涼也不是表面一套背後一套,他人前人後都對我沒什麼好臉色。
如今聽了顧小將軍意有所指,他更加惱恨地瞪著我倆。
不過不妨礙我大笑,「小將軍好會說話!顧小姐日後嫁給我家主子,奴才一定好好伺候,絕不讓顧小姐受一絲委屈。」
一旁的謝清涼臉色紅了又白。
這世間一貫的傳統,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便是夫君的寵愛,即使是正妻,若夫君不喜,那地位也定然不穩。
如今我跟顧小將軍在這一言一語之間相談甚歡,往後指不定我真偏向顧霖霖。
他謝清涼再厲害,手也伸不到後宮去。
女子一嫁人,就成了牢籠里的雀兒,全看喂食的大不大方。
謝夢瑤以後過得好不好,還不是要看元洵,以及本公公。
謝清涼的表情又是焦灼,又是遲疑,又是憤怒,不過我現在不想理他。
我親親熱熱地挽起顧小將軍的手。
青年指間布滿老繭,嗯,是沙場上摸爬滾打過的,並非靠著顧家聲望混軍功之流。
「這外頭風大,顧小將軍請裡頭坐。」
他遲疑了一下,突然反握住我的手。
「徐公公的手,怎麼纖細如女子。」
我立刻舉起拂塵糊了他一臉。
13
指婚之後,老皇帝似乎對元洵熱絡了一些,開始有意地讓他參與一些政事。
三皇子和八皇子原本斗得你死我活,但在這件事情上卻顯露出驚人的默契,分到元洵手上的事兒不說是雞毛蒜皮,起碼也是無關痛癢。
例如,南陽長公主的第二個駙馬又死了,接下來是再找呢還是乾脆出家為尼?
再例如,平西王老了,想過繼一個孩子繼承爵位,找誰合適呢?
又例如,成親王突然就偏癱了,是不是派個太醫過去?
而真正的軍機軍務、人事調動,絕對輪不到元洵。
不過他也不惱,只慢吞吞地翻看宗人府的記檔。
我笑嘻嘻地湊過去,「主子,這些事兒都好辦。」
他瞟我一眼,聲音平靜,「徐公公有何見教?」
自從那日我戳破了他的心思,他就好似一直有點賭氣。
孩子大了,心思不好琢磨了。
我彎腰賠笑,「主子這話說的,奴才哪有什麼見教,只是幾句聽來的玩笑話,說給主子聽聽罷了。」
我摸來了不少情報,正輕聲說給元洵聽,他突然出聲,「聽不清,你靠近些。」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這兒只有我和他,我聲音雖然小,可是他耳朵又沒壞。
不過我還是又靠近他一步。
「再近些。」
我笑,「主子,只怕要貼到您身上去了。」
他黑眼沉沉,「唔。」
正當我懷疑他被什麼上身了的時候,他突然開口,開始跟我商量起正事來。
我們經過一番討論,一致認為:
一、南陽長公主駙馬的死不能怪公主,那是他沒福氣,公主天潢貴胄,丈夫無能受不住皇家的貴氣死了,又不是公主的錯。
所以接下來給公主找的駙馬,那命中必須有貴,且是大貴!
所以公主下次選駙馬的時候,候選人一定要先請國師算過,命中無福無貴的不能要啊!
元洵深以為然。
二、平西王自己摺子里都說,福嘉郡主如今掌管封地事務,很得人心,此次無非是以退為進,想為女兒求個名正言順,在陛下這裡過個明路罷了。
郡主是正經喊平西王爹的,且封地的百姓們都很愛戴郡主,她又不會因為少了那一根就不會寫字說話發布指令了。
雖然本朝尚無郡主繼承爵位的先例,但陛下此舉,可謂順應天地、合乎民心,實為萬世之楷模啊!
陛下就全了平西王一腔愛女之心吧。
元洵深以為然。
三、成親王偏癱,想請太醫,我看讓杜太醫去就好。
這事兒不是什麼好差事,成親王脾氣暴躁,下半身子雖然半癱,但不影響上半身嘴上罵人,也不妨礙他扔東西,準頭還挺好。
運氣不好的太醫,少不了被砸得頭破血流。
之前我被陳貴妃賞板子,想問杜太醫要瓶藥都不給,如今那藥他留著自己用吧。
元洵深以為——
元洵不深以為然。
「阿淵,這樣不好。」
我趕緊彎腰,「這只是奴才愚見,一切交由主子定奪。」
元洵微微一笑,提筆就龍飛鳳舞,奏請皇上,請杜太醫去成親王府專門伺候成親王,直到成親王恢復。
我拍手大笑,「主子聖明!」
14
顧小將軍說跟我一見如故,想請我喝酒,其實我知道他是想打聽他大妹夫元洵的事兒。
名不見經傳的六皇子娶了他妹妹,他肯定不放心。
結果去了我才發現,他真的只是想跟我喝酒,絲毫沒問我半句元洵的事兒。
關於元洵的,都是顧霖霖自己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