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我脫口而出:「你又是如何得知?」
「不管我如何得知,陛下素來忌憚文官與武將勾結。你父親今日與顧帥促膝長談已是事實,若你還想自保一命,勸你還是想清楚要投向哪邊為好。」
今日的消息一個接一個的炸裂,我已不知如何是好,一時間只得愣在那裡,怔怔地不知道說什麼。
空氣中凝固著可怕的靜寂,不知過了多久,洛曉寒的聲音撕裂了這場沉默。
「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我已經無法思考,只下意識地順著他的話問道。
「你父親今日確實沒有去顧帥府上,他二人近日也沒有往來過密的意思。」
我這才反應過來。
「洛曉寒,你詐我?」
「詐你又如何?你沒讀過兵書麼?兵不厭詐不知道麼?」
這人既厚顏無恥又頗為無賴,我在心裡的小本本上又憤恨地記了一筆。
「柳疏煙,你有心悅之人吧。」
洛清寒看著我,突然又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
「哪有!我才沒有!」我有些慌亂,生怕他看出些什麼,下意識地反駁,但卻莫名地覺得有些心虛。
畢竟……我心悅之人,是他名義上的白月光。
「反駁的這麼快,又不敢看我。看起來心裡果真有情郎。」洛清寒翹起嘴角:「怪不得又是逃婚又是冷冰冰的,是怕你那情郎生氣?」
我有些不自在,但心裡又帶著點淡淡的苦澀。
若是她能生氣,倒好了。
「做個交易吧。」洛清寒說。
我收斂了心神:「你想做什麼?」
洛清寒指了指我手中的軍簿。
「配合我,直到我查到想知道的事。事成之後我送你去和情郎團聚。」
我和她團聚不了了。我難過地想。
「你想查什麼?」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乾澀粗嘎,甚至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要知道,顧清歡到底是怎麼死的。」
他說什麼?
我瞪大了雙眼。
「你是說,顧清歡果然是被人設計殺死的?」
震驚了許久,我才從牙縫裡一字一句地擠出這句話。
13
我的白月光果真是被人設計殺死的。
但兇手不是我懷疑的人。
「你為什麼要用『果然』?你也知道清歡的事?」這下換成洛曉寒錯愕了,他的臉上少見地露出了震驚的神色,有些呆呆傻傻地問我。
我顧不上回答,撲上去揪住了他的領子。
「別多問,快回答我!顧清歡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洛曉寒的臉色從錯愕變得柔和,他想把領子從我手中扯出來,但我抓的很緊,他只好任由我抓著。
「這樣啊。」他說:「柳家果真沒有參與啊。」
「是誰殺了她!是誰!」一股酸意衝上鼻尖,我的眼淚湧出眼眶,聲音也有些變得聲嘶力竭:「她不是戰死的,對不對?她是被人害死的是不是?兇手不是你,那兇手到底是誰!」
洛曉寒的表情便又變得有些古怪。
「你懷疑是我殺了她?」
我顧不得他面色奇怪,控制不住地不斷抽泣。得知顧清歡死後我甚至都不敢流淚,這一次就像是要把之前所有的眼淚流乾淨一樣,哭的根本停不下來。
「全朝堂就這麼一個聖上親封的女將軍,這是多大的榮寵!你們想把她害死,好打壓顧家的氣焰,兇手怎能不是你!」
我抽抽噎噎地沖洛曉寒嘶吼,想要把全身的怨氣都一股腦地拋給他。
「為什麼!為什麼非要是她!她只是個女孩子啊!」
「是啊,為什麼非要是她。」洛曉寒的眼圈也有些紅了,喃喃道。
他的聲音變得柔和。他握住我的手,把衣領從我手中拉出來。我剛想甩開他,他便主動鬆了手,向後退了一步。
「你以為,顧清歡能做上將軍,是皇帝給顧家的榮寵?」
「那不然呢?」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沒好氣地反問:「她是個女孩子,若不是榮寵極盛,皇帝怎麼願意封她做大將軍的?若不是榮寵極盛,她又怎麼會被你們當成靶子!」
洛清寒又不說話了,我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卻發現他的眼睛變得柔和而憂傷。
「是這樣啊,我明白了。」他看著我,眼神中帶著憐憫和惋惜,甚至還帶了些許……瞭然?。
「你還是不夠了解她。清歡她沒有依靠任何人,她是憑本事自己封了將軍的。」
洛清寒的語氣變得愈發柔軟,甚至轉成了呢喃。我聽見他嘆了口氣,那嘆氣聲中包含了許多情感。我注意到他的手有些微微地顫抖,於是我再一次看向了他的眼睛。
那雙鳳眼中含著的,竟是絲絲縷縷的愛意。
我又有些驚訝了。電光火石間,我想起了洛曉寒身上那熟悉的香味是從何而來的。
那是顧清歡平日扮男裝換衣服的小茅屋裡,慣熏的草藥香。
14
「你過來,我把衣服幫你熏好了,保證一點血腥味都沒有。」
回憶中的顧清歡眉眼彎彎,招著手讓我過去換衣服。
我好奇地湊過去聞了聞:「真香,這是什麼味道?」
「這是我自己配的草藥香。用它一熏,保管什麼異味都被熏跑啦!」顧清歡笑著沖我比劃:「快換衣服,我安排人送你回家!」
「這味道真好聞啊,你把方子告訴我吧!」我有些不捨得走,脫口而出。
顧清歡卻沖我搖了搖手指,狡黠地眨了眨眼。
「嘿嘿,這是——秘密!」
記憶中笑靨如花的女孩子同面前的男子身影重合,他們有著相同的味道,讓我的眼淚再一次掉了下來。
「洛清寒,你是去顧清歡的茅草屋了嗎?」
顧不得他驚詫的眼神,我流著淚,只想同他確認一件事。
「洛清寒,你果真是喜歡顧清歡的,是嗎?」
15
「怎麼會是假的。」
面前的男子似乎像是被打開了什麼枷鎖,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微笑。他語氣溫和,眼神深邃,一句一句,都像是在同心悅之人訴說。
「那些大張旗鼓的愛意是真的,世人知道的傳聞也都是真的。」
「我心悅一個人,便要堂堂正正,公之於眾,讓全世界人都知曉。」
「她是我的月亮。」
聽著洛曉寒的一字一句,我心中更加難過。顧清歡,她也是我的白月光啊。可我是個女子,所以我對她的愛意,只能藏在心裡,不敢訴說出口。我多嫉恨面前的這個人,他可以堂而皇之地表達自己的愛意,讓顧清歡知道,他深深地愛著她。
「你的情郎不是男子,是清歡吧。」我聽見洛曉寒小心翼翼地發問。我垂著眼睛,並不想回答。
又是一聲嘆息,我不知這聲嘆息從何而來,但隨後緊跟的話,又讓我有些想哭了。
「沒什麼不敢承認的,畢竟清歡是那樣好的姑娘。無論男女,誰喜歡上她,都不丟人。」
想不到居然是身為情敵的洛清寒同我說這些寬慰的話,我吸了吸鼻子,依舊不言語。
「對不起,之前我也曾懷疑過你。我懷疑清歡的死,有你們柳家參與其中。不想你對清歡……」
洛清寒的話哽住了,並沒有繼續說完,但我卻從他的話中聽出了弦外之音。
「你知道兇手是誰對不對?」我聲音嘶啞,有著藏不住的恨意:「你已經查到了,是不是?」
洛清寒輕輕嘆了口氣。
「是的,原本我還有兩個懷疑對象。但排除了你們柳家,那麼最可疑的對象就只剩下一個——」
他聲音一沉。
「清歡自己的家族,顧家。」
16
顧家?怎麼會是顧家?
「怎麼可能?那可是她自己的母族!」我失聲叫出:「誰會想殺她?」
「我也不知道。」洛清寒苦笑著搖搖頭:「但清歡她在顧家,過得並不好。」
「我知道她過得不好!她若是過得好,顧家怎會任由她野生野長?可她做了女將軍,應該是顧家的榮寵,為何顧家要殺她——」我愈發急促地問話,聲音越揚越高,卻被洛清寒出言打斷了。
「噓!噤聲!」
我這才發現自己太過激動,聲音已經太大了。趕緊收住聲,小聲問道。
「是顧家的誰?」
「我不知道。」洛清寒搖了搖頭。
我便又有些動搖:「你怕不是查錯了,既然連幕後之人是誰都不知道,怎麼這麼確定就是顧家?」
「我也不相信,但一切線索都指向了顧家,只讓人不得不信。」洛清寒沉聲道:「柳疏煙,我需要你幫我。」
「我幫,我幫。你說,要我怎麼幫。」我胡亂地點頭。
「這軍簿我來回看過幾次,看不出什麼端倪。我聽聞你未出閣前也曾習學兵書戰法,可否替我一觀?」洛清寒拿起那冊軍簿,重新將它放進我的手裡。
我捧著軍簿,只覺得小小一本冊子似乎有千斤重。
「你放心。」我盯著軍簿,像是要把它用目光盯穿。
「我一定,竭盡所能。」
17
我把自己關在書房,關了五天五夜。
軍簿並不算厚,只是要想從中發現端倪,卻也並不容易。我看著軍簿中每一條行軍的記錄,就好像心底里藏著的那個女孩子重新活在了紙面上。
我看見上面寫她帶兵殺敵,看她贏回勝仗,看她一次又一次地智計奪勝,凱旋而歸。她的影子便與我回憶中的形象融在一起,好像活過來一樣。
我便有些理解洛清寒說的,「她是憑自己的本事做將軍」了。
是我太過目光短淺,用閨閣中狹小的眼界看顧清歡了。她原本就是天上的鳳凰,她能夠拿到那一切,都不是偶然。
原來女子也可以同男子一樣,甚至比男子更強的。
我定定心神,繼續仔細一頁一頁詳讀。我想著如果是顧清歡,那麼每一仗她會要怎麼打。昔日偷偷了解的顧清歡,如今變成了我幫她追兇的倚仗。一想到這裡,難過的心情便又有幾絲寬慰。
還好,還好我還能為她做點什麼。
終於,我抓到了一絲蛛絲馬跡。
「是顧清洛。」
我同洛曉寒說。
他的眼神變得凝重:「你確定?」
顧清洛,顧清歡的孿生兄長,當今天下兵馬大元帥。
「我確定。」我斬釘截鐵地說。
可是,為什麼呢?
「我去查。」洛曉寒留下三個字,扭頭出了房間。
18
如果一定要說軍簿中哪裡有問題,那便是顧清歡戰死的那一仗。
那一仗,發生在岐山。
當時本來那一仗是要勝的,事實上顧清歡也確實得勝了。她打的敵軍潰不成軍,丟盔卸甲地往回跑。顧清歡都已經鳴金收兵了,卻又一刻不得閒地被派了出去。
顧清洛讓她繼續追趕殘兵,定要將那些散兵游勇們都打掃乾淨才行。
於是顧清歡帶著一支小隊出發,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那些散兵游勇只是幌子。岐山地勢險峻,是天然的布防妙地。顧清歡只帶著十幾人的小隊深入險境,被埋伏在山兩邊的伏兵包了餃子,最終被亂箭射死。
岐山不是平原,有地勢高低之分。顧清歡深諳排兵布陣之法,不可能不知道此處是藏兵妙地,為何要在不了解地勢的情況下貿然前進?
如果說趁著打了勝仗,能一鼓作氣繼續前進,大軍一起壓境,也並不是沒有生還的可能。為何她又要只帶一支十幾人的小隊?
顧清歡素來謹慎,不可能不知道窮寇莫追的道理。她更不是驕兵必敗的人,必定不會做出如此衝動之事。
那麼便唯有一個答案可以解釋——
顧清洛,是故意的。
他故意要求顧清歡繼續前進,也故意只給她撥十幾個散兵。他就沒想著讓顧清歡活著回來!
好一出借刀殺人!
可是,為什麼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顧清歡死了,對顧家能有什麼好處?
窗外傳來隱隱的雷聲,天色陰沉下來。我看著窗外,沒來由地燃起了一絲不耐煩。
這個洛清寒,到底能不能帶著真相回來啊。
19
洛清寒遠比我想像的動作要快。才過了十日,他便風塵僕僕地回來了。
「怎麼樣?查到了嗎?」我匆匆迎上去,開口便問。
洛清寒面容憔悴,一雙鳳眼下面都掛上了厚重的黑眼圈,眉頭鎖的緊緊地。
「確實是顧清洛。」
短短六個字,如雷霆貫耳,震得我失去了力氣。
我一時間有些支撐不住,一下便癱坐到地上。
「居然……真的是他……」我喃喃道。
洛清寒想要彎腰扶我,卻被我一把反手抓住胳膊。
「為什麼!」我死死地掐著他的胳膊,掐的洛清寒的表情都有一絲碎裂。但我並沒有鬆手。我想我的表情一定非常猙獰,因為我聽見自己在失聲尖叫。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那可是他的孿生親妹妹!」
洛清寒安撫地拍了拍我的胳膊,示意我緩和一點。
「顧清洛,是和顧家商量好的。他們等的就是這麼一個機會。」
他的眼睛中也燃著熊熊的仇恨,我聽見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雷霆一般劈在我心裡。
「顧清洛的天下兵馬大元帥,是顧清歡替他掙來的。」
顧清歡掙來的……?
我錯愕地抬頭,這是我意想不到的原因,也是我最不想接受的答案。
洛清寒也凝視著我,他的眼中閃著同我一樣的光。
那是想要復仇的慾望。
20
顧清洛與顧清歡是一對雙生,長得十分相像。顧清歡平日喜歡扮作男子出門,有時身份不便,便會偶借顧清洛之名。
而顧清洛的底子一直不如顧清歡,無論是武藝身法,還是謀略智計,都遠遠比不上自己的孿生妹妹。
仇怨便是這樣埋下了種子。
彼時顧清歡年輕氣盛,她想要隨軍,卻被家中反對,便憤而離家。恰逢京中開了武科,顧清歡一時技癢,便單槍匹馬地上了。
本朝並不太重視武舉,因而查驗戶籍並不嚴密。顧清歡在裡面如魚得水,竟奪了個武科頭名。直到科舉官讓她進殿面聖,顧清歡才反應過來自己捅了婁子——她怕家裡人找,只用了個化名。沒成想真的奪了狀元,若是被當堂揭穿女兒家的身份怎麼得了?
於是顧清歡謊稱家中有事,不想做官。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皇帝聽聞有這麼一個白丁出身的普通人居然奪了武狀元頭籌,想到自己對武將的擔憂,大喜過望。連忙下旨讓人去找。大家只循著那日模糊的記憶去找,這一找就找到了極為相似的顧清洛頭上。
顧家知道這是顧清歡在外面闖下的名頭,但又不想白白浪費了這個武狀元的名聲,便鋌而走險,推顧清洛上去領了這個頭名。
於是皇帝便封顧清洛做了個將軍。
而顧清歡則換了個法子,她扮作小兵混進兵營,竟還真給自己一刀一槍地殺出了點成績。待到顧家發現時已為時已晚,顧清歡已經在兵營中給自己混了個千戶當。沒辦法,顧家只得發動自己的勢力,將顧清歡調入顧清洛帳下。
於是顧清洛也依仗著顧清歡的本事,坐上了元帥的位置。
直至一次,顧清歡在一場戰鬥中以少勝多,奪了大捷。急報直接進京,震動整個朝堂。皇帝親自欽點要見顧清歡,這才有了本朝第一位女將軍,封號「鳳陽」。
顧家這才慌了。他們沒想到,顧清歡憑著自己的本事,竟讓皇帝都能原諒她以女子之身從軍,還願意讓她以真實身份做官。從前只想著顧清歡怕暴露身份,能一心一意地輔佐顧清洛。但現在,顧清歡自己已經能夠展翅高飛。
雛鳳清鳴,清於老鳳之聲。
無論是家族,還是身份,都已經困不住顧清歡了。
鳳凰已經展翅,只待她雙翅揚起的疾風,找機會將這個家族埋藏的秘密全部揭開。
所以,顧清歡不能留。
「所以……顧家瞞下了這麼大這麼荒謬的事?這可是欺君!」我顫聲問道。
「顧家曾經以為,只要顧清歡不開口,事情便不會敗露。」洛清寒的聲音已經變得喑啞,但他依舊沒有停下。
「顧家也本以為,顧清歡以女子之身從軍,這件事,本就是最大的欺君。」
「可他們沒想到,皇上並沒有怪罪,還封她做鳳陽將軍。」我的聲音也變得嘶啞起來,心裡也變得沉甸甸的。
多可笑,就是因為這麼一個荒唐的理由。
他們怕她!
「我要替她報仇。」我衝口而出,但說完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我一個常年居於後宅的女子,我能做什麼呢?
但洛清寒卻沒有笑,而是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我們一定能替她報仇。」
21
京城皆知顧清歡是洛曉寒的白月光,也知道皇上為了慰藉他相思之苦,把兵部尚書家的三女兒柳疏煙嫁入洛曉寒府中。
大家總搖頭嘆氣,說柳疏煙命好又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