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之前,魔尊已經殺了十三個攻略者。
第一個攻略者選擇在景雍 17 歲時進入劇情,用情竇初開的愛情治癒創傷。
結果因為她多看了別的男人一眼。
景雍黑化,失敗。
第二個攻略者在景雍 10 歲時進入劇情,用相濡以沫的親情暖化心寒。
結果因為她隨口誇了別的孩子一句。
景雍黑化,失敗。
第三個攻略者冒險選了景雍的 25 歲,已經成熟,黑化得透透。
結果她還沒開口就被景雍一刀劈死,理由是呼吸聲太吵……
終於,情感組的人被殺光了,系統只能將我從抽象組調來,死馬當活馬醫。
系統問我,選擇在幾歲進入劇情?
我說一歲。
系統頓了頓,問我是想走養成小景雍的親情路線嗎?
我說不對,不是景雍一歲,是我一歲。
他養成,我叛逆;他教育,我黑化。
讓那個矯情反派也體會一下什麼叫養兒方知父母恩,惡人還需惡人磨。
1
大殿內,寒氣逼人。
「這就是那顆千年人參果?」
景雍面無表情,森冷的目光俯視,眾魔教弟子噤若寒蟬。
跪在最前方的黑袍弟子戰戰兢兢,雙手捧著一件繡有奇異符紋的襁褓。
而裡面包裹著的,居然是一個散發出淡淡金光的小嬰兒。
「稟、稟尊主,此株人參果已化形為人,據古籍記載,待十八年後此果成熟,食之可增千年功力。」
景雍神色陰鷙,俊美的臉龐不見絲毫喜悅:「退下。」
弟子恭敬地將襁褓放在冰冷的石磚上,然後如同逃命般迅速退後。
空曠的殿內只餘下他和那個時不時蠕動的小東西。
景雍手指輕撫佩劍,寒光閃爍。
一劍斬下,省時省力,何必等待十八年?
就在景雍思慮之際,包裹在襁褓中的小東西居然掙扎著坐了起來。
那嬰孩大約一歲,肉嘟嘟的臉蛋白嫩紅潤,額頭上還有一硃砂痣般的紅點,看起來的確像一顆飽滿的果實。
然而,令景雍眯起眼睛的是,那個果子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殺意,水潤的大眼睛分明落在他手中的劍刃上。
緊跟著,它忽然原地跳起了!街舞!
景雍瞳孔收縮。
接著他冷笑一聲,緩步走近。
「這就是你的求生方法?倒是比本尊想得更有人性。」
而那嬰孩似乎半點不懼,反而咧嘴一笑,露出幾顆剛冒芽的乳牙。
景雍蹲下身,聲音沒有一絲溫度:「你若真有靈性,就該知道你的命運,十八年後,本尊會親自殺了你,而在此之前,你最好乖乖成長。」
嬰孩微微歪頭,仿佛在理解,隨後突然抬起小手,一巴掌拍在景雍的臉上。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
魔教尊主景雍,萬千修士的噩夢,竟被一個一歲的嬰孩扇了耳光!
景雍一把抓起它的衣領,將掙扎的嬰孩提至半空,殺意頃刻溢出。
只需一瞬,他就能結束這個不知好歹的麻煩。
就在這時,那小小的人參果突然散發出更強的金色光暈。
濃郁而純粹的靈氣撲面,令景雍微微一愣,感到體內的真氣竟有了一絲共鳴。
「……看在你還有些價值的份上。」
景雍鬆開手,叫嬰孩一屁股摔在地上。
他俯視那疼得哇哇哭的果子:「記住,你對我而言只是一株靈藥,你活著的唯一價值就是在十八年後被我採摘,任何出格行為都會讓你提前送命。」
「來人。」景雍冷冷吩咐,「下去綁幾個女修士來照料這人參果,養不好就殺了換人。」
說罷,景雍拂袖而去,大步走出內殿。
與此同時,在無人能知的角落,系統失望地向我播報:
【當前存活率:0%】
【當前黑化率:99%】
2
接下來的日子,幽冥殿多了一名特殊的「住客」。
顧果,這是景雍隨意給那人參果擬的名字。
寓意簡單明了:照顧果實,然後吃掉。
而那嬰孩雖由靈果化形,但一切表現與常人無異,甚至比正常嬰兒還要好養活。
每日定時吃飯、睡覺、排泄,從不哭鬧,也不生病,讓女修士們鬆了一口氣,暫無性命之憂。
景雍本想將其完全交給下人養育,但問題偏偏就出在這。
那人參果似乎已經「認主」,倘若連續三天見不到景雍,它便會開始萎靡,奄奄一息,直到見到景雍才會恢復活力。
「嘖,麻煩的東西。」
景雍煩不勝煩,但為了十八年後的天大機緣,他只得每三日去看望一次那個果子。
起初,景雍只是冷漠地站在門外,讓果子遠遠瞧上自己一眼就離開。
但隨著時間推移,景雍發現那果子似乎對他有種特殊的親近感。
或者說,是在這天地間,只有他才能讓那小果子不像一個普通果實。
每次看到他,那人參果不是咿咿呀呀歡笑,小手向他伸來,就是嘰里咕嚕炫耀它頭頂新長的綠葉子。
甚至好幾次那人參果還敢沖他指指點點,似乎嫌棄他來得晚了。
這種無由來的偏愛讓景雍感到十分不適,卻又莫名地,被觸動。
在這個人人懼他、恨他的世界,這個小東西是唯一一個對他露出笑容的生靈。
不是因為利益,不是因為討好,僅僅是因為……看到了他。
「它不認識我是誰,也不知道我做了什麼。」景雍心想:「一個靈果化形的畜生,能懂什麼。」
然而不知不覺中,他每次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
從站在門外,到站在門內。
再到偶爾伸手戳一下果子軟嘟嘟的臉頰。
那個小生命總是對他笑,眼裡只看著他,仿佛他不是嗜血殘暴的魔教尊主。
而只是它唯一的依賴。
……
「尊主,北域青雲門向我教宣戰,揚言要掃禍以安蒼生。」屬下前來報告時。
景雍正坐在書房執卷凝讀,聞言眼中掠過寒光:「備戰。」
三天後,青雲門滿門上下三百餘人,無一生還。
鮮血浸透山門石階,流入山澗溪流,染紅了數里之地。
景雍立於血泊中,臉上毫無波瀾。
他轉身準備離開,突然想起了什麼,眉頭微蹙。
「已經三天未見那果子了。」
景雍心中閃過一絲不安,隨即又搖頭否認:「不過是個靈果化形的嬰孩,死就死了,有什麼可擔心。」
然而返回幽冥殿的路上,景雍還是不自覺地加快了速度。
回到幽冥殿時,已是深夜。
景雍一身血污,本該先去更衣,卻鬼使神差地先去了顧果的住所。
猛推開門,卻見襁褓中的嬰孩臉色蒼白,毫無生氣地閉著眼,頭頂才長出來的綠葉更是脫水般蔫黑萎縮。
一旁照看的幾個女修士嚇得當場癱軟,跪地瑟瑟發抖。
「尊、尊主饒命!顧、顧果殿下從昨日就不吃不喝,醫師也來看過,說是思念成疾,我們實在無法……」
景雍沒理會女修士的解釋,大步走到襁褓旁,俯身望向那個小小生命。
而在他的注視下,顧果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微微睜開了眼睛。
那雙昔日靈動的眼眸此刻黯淡無光,但在看到景雍的瞬間,竟然倔強地亮了起來,然後——
沖他翻了一個白眼。
『還知道回來,再晚來一步我就要嗝屁了。』
那一刻,景雍幾乎能讀懂它的心聲,一時竟不知該笑還是該怒。
只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輕輕觸碰顧果的掌心。
顧果也立刻抓住他的手指,隨後慢慢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與此同時,嬰孩的氣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起來,葉子舒展,蒼白的臉頰恢復紅潤,呼吸也變得平穩。
景雍靜靜地站在那裡許久,任由顧果抓著他的手指。
「從明日起,她的住處搬到本尊的附殿。」景雍突然開口,聲音依舊很冷。
房間裡的下人們面面相覷,卻不敢有絲毫質疑。
【當前存活率:19%】
【當前黑化率:98%】
3
三年後。
長老單膝跪地,聲音微微顫抖:「尊主,北域又有九個門派聯合起來,欲為青雲門報仇。」
景雍坐於高位,一身玄色錦袍,面容冷峻如霜。
他指尖輕敲扶手,那輕飄飄的目光卻令眾人不敢抬半寸的頭。
「區區螻蟻,也敢聚集成群?」景雍聲音低沉,「傳令下去,三日後——」
「爹爹!」
一道稚嫩的童音打斷了他的話。
殿門被猛地推開,一團小小的身影風一般沖了進來。
卻見那是一個四歲的小女孩,穿著紅衣,額頭一點硃砂,頭頂的綠葉混在黑髮里紮成小辮。
倘若手中再捧個壽桃,活脫脫就是畫里走下來的福娃。
「顧果殿下!」長老嚇得面如土色:「屬下立刻把她帶走!」
而我左右躲閃,三步並作兩步跳到景雍身前:「爹爹,你又要出去打架嗎?帶我一起去唄!」
景雍俯視我,表情不變:「本尊不是你爹爹,滾回你的房間。」
「才不。」我兩耳不聞,乾脆爬上他的腿,揪住他的衣襟:「上次你也是這麼說的,結果一走就是七天!害得我躺床上奄奄一息,是你不守信用在先!」
殿內的幾個長老面面相覷,不敢出聲。
即便這詭異的一幕他們早已見怪不怪。
這三年來幽冥殿里最大的變化,便是多了這個膽大包天的小丫頭。
她猶如一抹也唯一的亮色,在這陰冷的魔教總壇中格外顯眼。
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平日殺人如麻的魔教尊主,竟然縱容她到這種地步。
景雍沉默片刻,突然抬手在我額頭一彈:「不准胡鬧,這次出門極為危險,你留在殿內,本尊會在三日內回來。」
我頓時吃痛,捂著額頭瞪他:「你以大欺小,這不公平!」
我癟嘴想了片刻,又道:「除非,我們做個交易,我乖乖待家裡,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說。」
我仰頭望向他的黑眸:「我要念書。」
景雍一怔,眯起眼睛:「念什麼書?」
「你念什麼書我就念什麼書。」
「不行。」
景雍面無表情地拒絕:「顧果,別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一株待我採摘的靈藥,又不是真正的孩童。」
「我知道啊。」我微微垂眸,頭頂的葉子蔫了,語調卻故作輕鬆:「我就是個果子,等著被你吃掉,但你吃得下一個沒文化、沒見識的臭果子嗎?」
景雍眉頭微蹙,一時無言,大殿內的空氣卻更冷了。
「再不然,你不給我念書,你有空帶我出去玩玩也行。」我又抬眸,可憐巴巴地望著他:「不是有句古話說,讀萬卷阿叔,阿婆行千里班馬路嘛。」
「噗……咳。」
底下有人憋不住笑,又被景雍一個冷眼嚇得噤聲。
「是讀萬卷書,行千里路。」景雍開口糾正。
「就是說啊,爹你想啊。」我繼續遊說:「等我十八歲你就要吃我對吧?在那之前我總得知道點外面的事情,見識見識世面,這樣我體內的靈氣才能更純粹啊!就像那些養豬的,不是也要讓豬多活動活動,豬才長得壯……」
「閉嘴。」
景雍臉色驟然陰沉,不知為我的哪句話生氣。
「你想去哪玩?」他最終冷冷問。
我眼睛一亮:「想去集市!聽說十里外有個大集市,每月初一十五都會有各地修士前來交易靈藥法器,明天就是十五了,我想去看看!」
「不行。」景雍斷然拒絕。
「怎麼又不行?我就看一眼!」
「你若走丟,本尊不會去尋你。」景雍聲音冷酷:「走丟了,就死在外面。」
見他態度堅決,我只能使出那招——
我忽然咳嗽一聲,身子一歪,整個人軟綿綿倒在他懷中。
「咳咳咳,爹爹,我現在好像就不行了……你以後就吃不到好果子了……」
景雍:「……」
殿內的其餘長老們各自低頭,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咳咳咳……」我的聲音越來越弱:「啊,我好像看到列祖列宗在朝我招手……」
「夠了。」景雍忍無可忍,「一個時辰。」
他一把將我從腿上拎起來,丟到地上:「明日正午去,一個時辰後回來,晚一刻,本尊就廢你一根骨頭。」
「我保證!」我頭頂的葉子立刻滿血復活,蹦跳著要給景雍一個擁抱,卻被他側身避開。
我也不甚在意,歡天喜地地往殿外跑。
直到門口,我才忽然停下,在背光處看向高位的景雍,聲音也輕了下去:「爹爹……顧果要是走丟了,你真的不會管嗎?」
而景雍看也不看我一眼:「你不過是一枚果子,丟了就丟了,快滾。」
「哦!」
【當前存活率:25%】
【當前黑化率:90%】
4
次日正午,景雍派了兩名弟子跟著我。
集市上人聲鼎沸,各色攤位鱗次櫛比,販賣珍寶,修士們三五成群,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熱鬧得緊。
「顧果殿下,請不要走太快,小心跌倒。」
「顧果殿下,小心帽子掉了,會露出您頭上的……」
兩名做了偽裝的魔教弟子緊隨其後,一個叫黑梟,一個叫赤鴉,修為都不俗,卻一個比一個緊張。
而我已經顧不上他們。
這四年的日子簡直和坐牢一樣,還要整天裝成小孩哄著照料我的那些女修士以及景雍。
畢竟眼下景雍與我的感情還不算深,我年齡又小,青少年之大招「叛逆期」還不宜發動。
而眼下我終於可以放鬆一會了。
卻見不遠處,一個大攤位前圍滿了人,陣陣驚嘆聲傳出。
我踮起腳尖也看不到,索性擠進人群,無視身後弟子的低聲呼喚。
「小心點。」
忽然,一雙溫暖的手突然扶住我的肩膀,輕輕將我提起,叫我看清了攤位上的東西。
那是一把通體雪白的長劍,劍身如同流水,似乎還在輕輕流動。
「謝了!」我口中道謝,全神貫注地盯著那把劍。
「不客氣,小姑娘。」身後的男聲溫和有力,讓人不由自主地信任。
我這才轉頭,只見是一名白衣修士,約莫二十出頭,面容清俊,眉宇間透著堅毅,跟景雍那張整天陰雲密布的臉完全不同。
「大哥哥,那把劍真好看。」我熟練地換上小孩子的語氣。
「確實不錯。」他微微頷首,眼神卻有些古怪的落寞:「此劍名為『清溪』,由天外寒鐵所鑄,可破萬法,是難得的好劍。」
「只可惜買不起啊。」旁邊一個老者跟著嘆氣:「那『清溪』乃是青雲門的鎮山之寶,不知何故流落至此,必定價值連城。」
聽聞「青雲門」三字,白衣修士似乎更為意動,但最終還是搖搖頭,輕輕將我放下:「我與此劍也有緣分,但如今囊中羞澀,只能等待下次機緣了。」
老者惋惜搖頭,攤主貪婪的目光也落到其餘主顧上。
我若有所思,伸手拉了拉白衣修士的衣角:「大哥哥,你很喜歡這把劍嗎?」
他蹲下身,視線與我平齊,親切笑道:「嗯,喜歡,但有些事物喜歡不一定要占有。」
他頓了頓,似乎注意到我額頭上的紅痣:「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顧果!」我大咧咧一笑,感到身後兩名魔教弟子瞬間繃緊了。
「顧果,好名字。」白衣修士卻只是微笑,輕輕摸了摸我的腦袋:「我叫林青峰。」
聽見這個名字,我一下睜大眼睛,這次倒不是裝的了。
「林青峰,你是……」小說男主。
與反派景雍有血海深仇的正派男主角。
強行咽下嘴邊的那四個字,我重新組織語言:「你是那把劍的主人?」
林青峰表情微怔,面露詫異:「你認得我?」
我一臉天真浪漫。
許久,他才喟嘆:「這把劍,曾是我師父的佩劍,自從……總之,今日見到,實屬意外。」
「那你應該直接拿回來呀!」我歪頭道,「既是你們家的東西,要回來不很正常嗎?」
林青峰卻苦笑搖頭:「這之間的恩怨情仇太多,如今『清溪』流落至此,我既沒有證據證明此劍屬於我,也沒有足夠的銀兩支付代價,貿然拿走於理不合……」
「但我有啊。」我拍拍手:「黑梟,赤鴉,買單。」
5
兩日後,景雍率眾出征。
而此刻,我正從狗洞鑽出,按兩天前記下的路線溜下山。
【攻略者,你與反派的感情連接才剛建立,不該這樣冒險辜負他的信任】
系統忍不住勸誡,像是一股細小的電流,在我的意識中嗡嗡作響。
我也不搭理它,直奔集市方向。
腦海中系統的聲音便更著急了:
【攻略者,你剛才為什麼要捏碎那傳音符,約男主在集市相見】
【萬一攻略者被反派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我實在被系統吵得頭疼,扯了扯遮擋綠葉的帽子:【那我問你】
【你前十三個攻略者為了避免刺激景雍,是不是都對林青峰避之不及,嚴格割席?】
【是這樣沒錯】
【那她們最後是不是都死了?】
【……】
【回答我】
【……是這樣沒錯】
然後系統就不再吭聲了,我也終於得以清凈。
作為一個乖寶寶,我是該悶在幽冥殿,乖乖等景雍回來。
那樣或許能繼續贏得他的好感,慢慢提升那可憐的生存率。
只可惜我註定不是乖小孩——我是一個邪惡的果子。
自從那日遇見林青峰,正邪兩條世界線終於交匯。
我就冒出一個大膽的主意。
記得當時我一聲買單令下。
赤鴉下意識去掏錢袋,卻被黑梟慌忙攔住。
「殿下!」黑梟接著一臉難色地附耳低聲道:「這實在不妥。」
「怎麼不妥?」我眨眨眼:「不都是給銀兩嗎?又不是搶。」
黑梟支支吾吾,不知該怎麼和我解釋。
見狀,林青峰識趣地後退一步,溫聲道:「顧果姑娘,多謝你的好意,但我不該收下。」
我卻緊跟著上前:「那我們就交換!」
我指向他腰上的古樸玉佩:「你拿了劍,我拿這個,以後我們就是好朋友啦!」
林青峰望向玉佩,微微蹙眉,目光落在我身上,愈發認真地打量。
有那麼一瞬,我甚至覺得那目光並非對孩童的打量,而近乎一種審視。
「顧果姑娘,你為何要幫我?」他輕聲開口。
「因為大哥哥人好啊。」我脫口而出,「而且,拿回自己的東西,天經地義嘛。」
這話說得誠懇自然,但林青峰眼中的疑惑並未消散。
他再次俯身,與我平視,那雙澄澈的黑眸仿佛能看透萬物。
「顧果,你的名字很特別,你也很特別。」林青峰聲音溫和卻不失堅定,「若我沒猜錯,你並非尋常孩童,對嗎?」
我心中一驚,這男主角的洞察力比我預想的還要強。
「唔……我只是聽大人們說話學的啦。」我故作懵懂,小手背在身後:「大哥哥你不要這把劍了嗎?」
林青峰不置可否,眼眸又在我額頭的紅痣上停留片刻,末地轉向我身後。
黑梟與赤鴉兩人雖說做了偽裝,但一身冷肅的氣息難以掩蓋。
尤其當他們盯向林青峰時,眼中那種警惕與敵意更是昭然若揭。
「顧果姑娘,這兩位……是你的什麼人?」林青峰問。
「哦,他們是我爹爹派來保護我的。」我隨口答。
「這樣啊,不知令尊是哪位高人,日後我定當親自登門拜訪。」
「啊,那就不用啦!我爹爹很兇的,不喜歡見客。」
我急忙忙轉移話題:「大哥哥,你到底要不要這把劍呀?再不要它就要被別人買走了!」
林青峰垂眸猶豫,心潮翻湧,最終屈膝半跪:「既如此,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他接過赤鴉丟來的清溪劍,神情微黯地輕撫劍身,仿佛輕撫故人。
林青峰接著將腰間的玉佩解下,雙手奉給我:「顧果姑娘,你今日之恩,我林青峰沒齒難忘。」
而黑梟已經急得直冒冷汗,上前輕輕拉我:「殿下,一個時辰快到了,該回去了……」
「請等一下。」
林青峰又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符,遞給我:「這枚傳音符送給顧果姑娘,他日若有需要林某之處,捏碎此符便可。」
而我剛收下,只聽一陣騷動從遠處傳來。
「快看!是天極門的人!」不知誰喊了一聲。
「天極門?」林青峰眉頭一皺,站起身來。
與此同時,一名黃衣修士快步走來,「林少俠!」
黃衣修士拱手行禮,態度意外地恭敬,仿佛面對的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輩,而非一個年輕人。
「黃兄。」林青峰點頭致意,「你們這是?」
黃衣修士環顧四周,壓低聲音道:「我等正追查魔教蹤跡,據傳那魔教尊主近日要親自出征,欲圖血洗北域門派,所以我們先行前來探查。」
「景雍?」
林青峰面色頓時一沉,我身後的黑梟和赤鴉更是身形一僵。
「那個殺人魔頭,他又要動手了?」林青峰捏緊了手中的清溪劍。
黃衣修士也面露忿忿:「正是,此獠心狠手辣,此次我等九派聯手,誓要將其斬殺!」
黃衣修士又瞥了眼林青峰,難掩同情:「三年前那魔修覆滅你青雲門三百餘人,僅你一人存活……林少俠,你難道就不想手刃仇敵嗎?」
林青峰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卻很快壓制下去,似乎是不想在孩童面前流露:「仇恨無益,我只願以正義之名,為逝者討回公道。」
這時,一隻小手扯住林青峰的衣袖,往下拽了拽。
我仰起無知的面孔:「大哥哥,你說的景雍是誰啊?他很可怕嗎?」
林青峰一怔,來不及與黃衣修士道別,蹲身揉揉我的腦袋:「不用怕,那是個壞人,但有我在,不會讓他傷害到你的。」
「嗯!」
回幽冥殿的路上,黑梟和赤鴉愁眉不展,低聲交談:
「今日之事,要不要向尊主稟明?」
「你想死嗎?尊主要是知道我們放任顧果殿下與青雲門餘孽交好,還助他取回佩劍……」
「可若瞞而不報,一旦事情敗露……」
「那我們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6
赴約二字說是簡單,但光是下山就足足花費我一上午加大中午。
畢竟眼下我這身子才四歲,小胳膊小短腿的像顆鼻屎在地上挪動。
好在女修士們都以為我又因為景雍外出而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悶悶不樂。
估摸再過大半天都不會有人主動進屋觸「小祖宗」的霉頭。
只是我前腳才瞧見集市的影子,後腳就被人盯上了。
或者說,是被抓住了。
「什麼東西?」就聽一道粗獷的聲音從下面響起。
而我被靈網裹著提到半空,扭頭對上三雙貪婪的眼睛。
「怎麼是個小孩子?」留著山羊鬍的瘦高男人打量我,突然瞧見我額頭上的紅痣:「等等,這紅痣……」
「媽的,哪兒來的臭小鬼浪費老子的法器!看老子不把你賣到妓院去!」壯實男子罵罵咧咧,將不斷掙扎的我拽到手中。
「慢著,不會認錯的!」山羊鬍子吞了口唾沫:「前兩日我在集市上看見帽子下有葉子的那個女娃娃——就是她!」
旁邊那個麻子臉一愣,旋即眼中精光大盛:「你是說你上次發現的那個人參果?!」
「沒錯!」山羊鬍子面露狂喜:「聽聞人參果千年化形,若是磨成粉末,可辟除萬邪,若是煉製成丹,可洗髓伐骨,若是全部食用,更可增百年功力,羽化成仙!」
聽對方識貨得過分,我心頭一緊:「放開我!我不是什麼人參果!我哥還在集市等我,爹爹也在山上找我呢!」
「呵!是不是人參果,驗一下不就知道了?」
壯實男子獰笑著,一把掀開我的帽子,抽出一把小刀。
我拚命掙扎,卻被麻子臉一腳踹上肚子,眼淚頓時出來。
緊接著,我只感到頭上一陣劇痛——我的葉子被生生割下了一片。
「啊!」我疼得尖叫,有血瞬間從頭頂滲出,滑過額頭流入眼睛,帶來刺痛。
山羊鬍子將割下的葉子捧在手心,如獲至寶:「果然是真的!兄弟們,咱們要發大財了!」
「媽的,真是老天有眼,終於要發達了!」壯實男子粗魯地將我的雙腳捆上:「你們說她身上最值錢的部分是哪?」
我忍痛掙扎,卻驚恐地發現那繩子竟是特製的靈力禁錮繩。
一旦接觸皮膚,就像吸收了我全身的力氣,手腳發軟。
這些人絕不是普通山賊,而是專門獵取靈物的修士!
「要我說,就是她額頭上的這個紅痣。」麻子臉邪笑道:「不如割下來單賣?先享受一番!」
「等等!我還沒熟呢!割了也沒用的!」我大喊,剩餘的葉子枯萎,嗓子也啞了。
「別他媽亂動!」
山羊鬍子抬手給了我一巴掌,血絲瞬間從我嘴角溢出。
「慢著,別在這動手。」壯實男子突然阻攔:「這種好東西要是被別人發現,肯定要來搶。」
「怕什麼!誰敢來找麻煩就一起殺了。」麻子臉不以為意:「憑咱仨個的修為,尋常修士誰是對手?」
偏偏這時,天色忽地暗了下來。
不是傍晚的那種自然昏暗,而是一種不詳的、壓抑的黑暗。
仿佛有什麼極恐怖的事物正在吞噬天地間的所有光亮。
樹葉停止了搖曳,鳥雀鳴叫戛然而止。
三個歹徒不由得停下腳步,警覺地環顧四周。
「怎麼回事?」山羊鬍子顫聲問,一向油滑的聲調也帶了幾分不安。
「有什麼東西來了。」壯實男子面色凝重,將我從肩上丟下,卻仍緊緊抓住我的手臂,「備戰!」
而四周靜得可怕,連風聲都消失了。
壯實男子拔出長刀,麻子臉和山羊鬍子背靠背站立,各自亮出法器。
「放開她。」
冰冷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又仿佛從天地間每一處角落同時傳來。
蘊含著讓人窒息的殺意。
「是誰?!」壯實男子握刀的手已在微微發抖,但仍不鬆開我,「有種現身啊!」
「無名小輩,也配知道本尊名諱?」
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近在咫尺。
三個歹徒猛地轉身,卻見不遠處的山路上,靜靜佇立著一道黑衣身影。
修長挺拔的身姿,蒼白如雪的面容,俊美得近乎妖異的五官,以及那雙透著無盡寒意的眼眸——
景雍!
下一秒,壯實男子的喉嚨就被無形的力量捏住,整個人被提到半空中,雙腳徒勞地踢蹬著。
另兩人見狀嚇得魂飛魄散,轉身要逃,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爹爹!」
我虛弱的手挨個指過麻子臉、山羊鬍子和壯實男人:
「他踹了我,他打了我,他割了我的葉子!」
一陣寂靜籠罩了整個山林,微風拂過,黑衣獵獵作響。
「這一下,是為了她受到驚嚇。」
隨著景雍淡漠的聲音,麻子臉的腳腕扭成了不可思議的角度。
「這一掌,是為了她臉上的傷。」
山羊鬍子的右臉突然爆開,露出森森白骨。
「這一指,是為了她頭上的葉子。」
景雍輕輕抬起食指,壯實男人的右臂應聲而斷,血如泉涌。
「呃啊啊啊!大、大人饒命!我們不知道她是您的東西——」
景雍面無表情:「現在知道了,晚了。」
三人最後發出悽厲的慘叫,隨即化為一灘血水,染紅了林間草木。
一切歸於寂靜。
我腳上的禁錮繩在景雍一步步靠近時就化作齏粉。
「爹爹……」
我小聲喚道,聲音中帶著幾分恐懼,幾分心虛。
景雍眉頭微皺,伸手撫過我頭頂殘缺流血的綠葉。
而他的手冷得可怕。
「半日不見,你就學會自己找死了。」
景雍面無表情地盯著我許久,終於開口:「為何要偷跑出來?」
「我、我就是想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囁嚅道,「整天被關在殿內,太悶了……」
「悶?」景雍冷笑,「若非本尊趕回,你現在早已被那幾個賊人碎屍萬段,悶在丹爐里了。」
我諾諾低頭:「我知錯了。」
「千年人參果,舉世難尋。」景雍眸光微閃,「如果世人得知你的存在,十有八九都會像今日這幾個蠢又壞的賊人一樣,不惜一切代價將你搶走。」
「可是。」我小聲問,意外地大膽:「為什麼別人想搶我就是壞人,你要吃掉我就理所當然?」
景雍愣了愣,眉頭一皺:「夠了,顧果,本尊不想再聽你胡言亂語。」
我低低「哦」了聲,又小心翼翼地仰頭打量:「那你……你不打算罵我嗎?」
「罵你也是浪費口舌,下次再敢偷跑,本尊就把你種在大殿中央,澆水施肥,當盆景養。」
他聲音冰冷,卻帶著一絲細微的顫抖。
細微到像是我的幻覺。
「啊對了。」我這才想起:「爹爹,你這時不該在外面和人打架嗎?」
「滅了。」景雍語氣平淡,仿佛在談論螻蟻。
我嘴巴張開又閉上,閉上又張開:「那,那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有所感應,就過來看看。」
有所感應?怎麼感應?
「回去了。」
我正想追問,卻見景雍已經走出幾步,黑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哦……」
我撇撇嘴,踉踉蹌蹌地跟上。
明明是他千里迢迢趕來救我,卻又要擺出一副冷酷的樣子。
我原以為景雍會像以前那樣,大步走在前面,不管身後的我死活。
然而沒走兩步,似乎是嫌我走得太慢,景雍忽然停下,轉身直接將我抱起,放在臂彎中。
我順勢摟住他的脖子,將小臉貼在他肩膀上。
景雍的身體微微一僵,但到底沒有推開我。
一路無言,沒有安慰,但也沒有責備。
只有系統竊喜的聲音在我頭腦里迴蕩:
【當前存活率:49%】
【當前黑化率:85%】
7
事情還要從半月前說起。
當時我正在景雍書房外偷聽。
景雍一如既往地無情,處決了幾名違規的弟子,又派人劫掠幾個宗門。
殺伐果斷,我正聽得起勁,一個不留神打了一個噴嚏。
房門霎時被打開,景雍的身影聳立在門口,俯視我的神情冷若冰霜。
我頓時縮了縮脖子:「我、我只是路過!什麼也沒聽見!」
如今十歲的身體讓我比從前高了不少,但在景雍面前仍顯得無比渺小。
景雍深不可測的黑眸緊盯著我,仿佛在思索什麼。
他忽地開口:「從今日起,你的房間換到西苑去。」
我一愣:「西苑?那不是離你的寢殿最遠的地方嗎?」
景雍漠然道:「你已十歲,該學些女子之禮,不該再整日跟著本尊,聽些不該聽的東西。」
六年過去,我的確已經長成一個水蔥似的總角少女。
但我說到底就一果子,怎麼還分性別?
我急忙上前幾步,搖擺景雍的衣袖:「爹爹,我不習慣換地方睡,而且西苑很遠,我老見不到你,會生病的……」
景雍沒抽回衣袖,也不為所動:「本尊會每日去看你,不會讓你有事。」
於是第二日,我就開始頭疼了——景雍當真給我找了位老先生。
那位老先生瞧著仙風道骨,實則六親不認,教導起人來毫不留情。
我每日剛睜眼就犯錯,一犯錯就被關在靜室,罰抄上百遍「女子無才便是德」,就差把這七個字刻進骨頭。
一連七日,我都想方設法逃課,但次次都被黑梟和赤鴉「請」回去。
終於在第八天,我忍無可忍。
「爹啊——」
此刻,我一頭扎進景雍的書房,抱住他的大腿就開始嚎:「我不要再跟那個老妖怪學了!」
景雍放下手中捲軸:「放肆,怎可對先生無禮。」
「他才不是甚麼先生,他分明是你從哪個山洞裡抓來折磨我的怪物!」
我抬起通紅的小臉,視死如歸:「我寧願你現在就吃了我,也不要回去跟他念那些鬼話!」
景雍眉頭微蹙:「他都念了哪些?」
「女子需賢良淑德、女子以夫為天、以子為命、女子就該坐閨房繡鴛鴦……」
我一口氣說了一大串,每個字都叫我一陣牙酸。
景雍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發出輕微的響聲:「你不想學那個,那你想學什麼?」
「我想學修煉!跟你學!」我兩眼登時放光:「我想跟你學劍法、學法術,想像你一樣強大,再也不會像上次那樣被賊人欺負!」
景雍淡淡道,聲音中聽不出喜怒:「你本就是天地靈物所化,體內自有靈力,待你十八歲時自會成熟,不須修煉。」
「但等我十八歲我就要死了啊。」我抬頭望向他,眼裡還盛滿方才哭嚎的淚光:「我不想就這麼混混沌沌、一無所獲地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