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掀開黑色的盒子,周圍發出一陣驚呼。
深黑色的絨布上躺著剛剛那顆祖母綠切鑽石。
光的映襯下,閃得出奇。很好看的。
我疑惑地看向她:「什麼意思?用鑽石羞辱我?」
她好像被我的話弄得有些無語:「誰的錢多到燒得慌,拿鑽石羞辱你?」
「看什麼啊!你不要就還我!」她似乎急了,「趕緊拿著啊,大鑽石還能送不出去?」
「你跟我抬價搶這顆鑽石,是為了送我?」我恍然大悟。
「喲,真不錯,溺水之後的你,看樣子連腦子都清醒了不少呢。」姚娜挖苦道。
我點點頭表示認同:「確實,在知道它價值不匹配的時候,我就收手了。」
本以為姚娜察覺到我諷刺的意味,會暴跳如雷。
沒想到她只是輕飄飄地掃了我一眼:「祝你分手愉快。」
我恍然大悟。
本想跟以前一樣順著她的話頭和她來上幾百回合。
但看了看手上的鑽石,還是忍住了,算了,無論怎麼說,還是我賺了。
「謝謝。」這句話是真誠的,畢竟君子論跡不論心,反正送我鑽石了,管她是為啥送的。
「嗤」她擺擺手,「我才不稀罕你謝我呢。」
她從手袋裡掏出一張邀請函遞向我:「下周我生日,邀請你。」
這貨不會憋了個大的招數在等著我吧,我有點擔心但還是接過了邀請函。
姚娜見我收了邀請函,手不自在地搓了搓胳膊,「記得來,我走了。」
她裊裊婷婷地走了,及腰的卷髮順著她的步伐晃動,走出搖曳的姿態。
我低了低頭,嘴角上揚,好像這樣的日子也不錯。
14
等我走到後台,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了。
我爹坐在一張皮質沙發上。
對面那個人穿著一身袈裟,面容慈悲,正一顆一顆地捻著佛珠。
嘴上還無聲地念著什麼。
我走過去,我爹站起來,對著我說:「快見過無量法師。今天的護身符就是無量法師加持過的。」
無量法師,無良法師,我抿了抿嘴,沒讓自己笑出來,我爹這個老頭子是不是被騙了。
這東西哪能信啊。
但我還是順從我爹,恭敬地彎了彎腰:「無量法師好。」
無量法師抬頭看向我,眼裡有我讀不懂的東西:「二位是有大機緣的,望多加珍重。」
我爹疑惑開口:「大師您說的是?」
我的心咯噔一下,他是知道些什麼?
我也緊盯著無量法師,卻只見他笑了笑:「天機不可泄露。老衲要回寺里了,施主請留步。」
「爸,我送送大師。」
我跟著大師走出去,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大師,您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他不開口,我不知道他是裝神弄鬼還是真的知道些東西。
聽到我問,他停住了腳步,轉身看向我,又抬頭看了看天:
「因禍得福,天賜機緣,老衲無解。阿彌陀佛。
「施主不必再送。」
無量法師漸漸走遠,我仍站在原地想,天賜機遇?
也確實該是因禍得福,要不是我掉進水裡,怎麼能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呢。
正想著,手機響了起來:「閨女,送方丈上車了沒,我等你回家呢。」
「門口等您呢。」算了,天大地大,回家最大。
剛剛跟著無量法師,心裡想著事情還不覺得冷。
此刻,站在門口,正對著風,衣著單薄的我有些瑟縮。
倏地,一件帶著溫度的長風衣掛在我腦袋上:「穿吧,別凍到。」
熟悉的音色在耳畔響起,我微愣地看向他,是邢彥。
我看著他身邊的周燦看著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有些慌亂了,畢竟我以為,他只會去商務場合。
這種慈善性質的晚宴,他從未參加過,剛剛我看到的也只有周燦,沒有他。
我以為,他是不會來的。
他大概是來接周燦的吧,我自嘲道。
「謝謝你的衣服。」我不敢看,也不想看邢彥的表情,只是拿後腦勺對著他。
喇叭聲由遠及近地響起。
好像過了很久,車才落定到我跟前。
我正準備上車,周燦叫住我:「唐小姐!我和……我和邢總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突然想到衣服還披在我身上,我拿下來,放在手裡抖了抖又遞迴給他。
他沒有伸手接。
我等了一會兒,心裡有些煩躁了。沒意思,真的沒意思。
手一松,風衣順著我的手滑落在地上。
他和周燦一起怔住了,顯然是沒想到我會這麼做。
我沒再管他們,徑直上了車。
唐方在車上,我爹不見蹤影。
「呵,有意思啊,唐優優。」唐方臉上露出玩味的笑,「戀愛腦落了次水就清醒了。」
是啊,清醒了。
總不能因為一件風衣就傻乎乎地再撲上去吧。
我承認在他遞給我風衣的那一刻。
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的那一刻,我還是心動了。
應該沒有人會不心動吧,從小就喜歡的人對自己的一點的示好。
哪怕可能只是出於教養,也足夠讓人心顫了。
但我好像長大了,我知道我可以心動,但我絕對不能為之付諸行動。
夢裡我的下場在警告我,它就像那把高高懸起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只要我敢上前就會頭破血流。
我沒有回答唐方的話。
車子往前開,街邊的景色不斷向後退。
下雨了,雨滴在車窗上,刺溜地往下滑匯成一條線。
我看得聚精會神,腦子已經飄到不知道哪去了。
唐方看著我嘆了口氣,喃喃道:「你啊,是真的不知道人間疾苦,只會為情情愛愛憂心。」
他淺淺地說話,我並沒有聽清:「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我說你,從小沒受過什麼挫折,才會為這點小事要死要活。」
我微笑點頭,表示認同。
是啊,小事。在生死之前,情愛又算得了什麼的。的確是小事。
15
「優優,你嘗嘗我昨晚做的蛋撻。」
我無奈地往邊上推了推:「今天去的寺里,不沾腥,你也別吃。」
本來這次我也是打算一個人來清涼寺的。
但自從上次姚娜生日宴會,我送了她一幅國畫真跡,她當時震驚到差點落淚。之後,她就開始纏著我了。
她也許誤會了什麼,但我沒有戳破。
我想大概是我以前過於追逐愛情的時候,丟失了一些珍貴的東西。
現在它們逐漸回歸了。
不過,也不知道姚娜是怎麼知道我今天的行程的。
清晨六點,連我們家狗子樂樂還沒有從狗窩裡起來。
她就已經在我家客廳坐著等我了。纏著我非要和我一起去寺廟。
我無奈地看著她牽著搖著尾巴的樂樂,站在我的轎跑邊上,大有一副你不讓我上車,我就擋著不讓你走的霸道土匪形象。
拿著魚缸路過的老爹,也來摻和了一腳。
最後我認命地把轎跑換成了商務車。
一路上,姚娜就這樣嘰嘰喳喳地在我身邊說圈裡一些傳聞:
「上個月有個男星和鍾家那個小丫頭傳緋聞,被鍾家老大打了。
「前兩天,周家認祖歸宗的私生女在宴會上背假包。
「之前那個為了一個窮小子和南家斷絕關係的大小姐回來了。聽說那個男人家暴,被打得可慘了。
「哦!對了,還有你爸……」
我爸他喜歡釣魚,圈內人眾所周知,還是圈內小有名氣的釣友。
只是他這名氣,多少有點水分。
他釣上來的那些魚吧,大多是買來的,這些我早就知道。
大概是什麼時候沒遮掩好,被圈子裡的人發現了。
中老年男人的面子還是要給他留點的,眼看著姚娜越說越興奮,我只能摁住她的嘴。
她的話頭被我止住了,眼睛滴溜滴溜地轉了半圈。
拿開我的手轉頭看向我爸笑嘻嘻地討好道:「叔叔,聽說您的棋藝特別高超。什麼時候能見識下。」
我撲哧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哈哈,姚娜,圈內人誰不知道我爹是臭棋簍子啊。
「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爹輕哼了一聲,沒搭理我們倆。
姚娜戳了戳我的腰:「別笑了!」
幸好清涼寺馬上就到了,不然姚娜可能要在我的商務車上尷尬得摳出三室一廳了。
15
已經來了好幾次了,寺里的小彌陀和我已經很熟悉了。
他快步走向我:「優優姐姐。」
快走到我面前時,他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師父今日不在,他交代我,如果您今日來的話,讓我把這封信交給您呢。」
說著遞給了我一封信,泛黃的信紙上,只寫著寥寥幾個字:「緣來天註定,緣去人自奪,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一切唯心造。」我喃喃道。
小沙彌再次向我行了合十禮就走了。
我望著他的背影,虔誠地向他拜了拜。
無量法師給我的這段話,我不能很好地參透。
只能妥帖地將信紙折好,放進包里。
姚娜帶著樂樂不知道溜去了哪裡。
我在寺廟裡四處走走,已經來了很多趟了,但一點也不膩。
同樣的景色,總能發現不同的一些東西。
每一次,都能在這裡感受到靈魂被妥帖地安放。
我像往常一樣,走到別院。
那裡有一棵生命力旺盛的古樹,高高的樹冠上掛著許多紅色、橙色的飄帶。
飄帶上掛著的是許多人的酸甜苦辣。
這個點,一般都沒人。
今天不太一樣,我走近,看見一個戴著黑色帽子的男人坐在石墩上。
他俯身在一根紅色的飄帶上寫了些什麼,然後走向那個沒有掛著飄帶的樹冠上。
那個樹冠很高,是他蹦跳著也掛不到的那種。
我看著他一次又一次地嘗試。
有一次差一點點就成功了,但風向一變,絲帶慢悠悠地飄落在地上。
我忍不住出聲:「那邊有杆子,你可以試試掛上去。」
他轉過身看了我一眼,又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去,輕輕的說了聲:「謝謝。」
但還是執著地想用自己的力量掛上去。
我在邊上看著,他彈跳,失敗,又彈跳,又失敗,直到小沙彌帶著姚娜和樂樂來找我。
「你認識?」姚娜在邊上看了一會兒開口問道。
「不認識,挺有意思的,就看了會兒。」我大致向姚娜解釋了一下。
「確實挺有意思的。」姚娜點頭認同。
16
出寺的路上,小沙彌順道送我。
我才得知,這個男人的妻子,死在地震里。
「他曾和戀人來過這裡,諾,你看那個同心鎖,就是他們以前在這裡鎖上的。」
我看向寺外,密密麻麻的同心鎖在橋墩的鐵網上掛著。
「那個男人在地震的時候,獨自跑了,沒救他的妻子,所以常來這裡懺悔。」小沙彌撇了撇嘴,顯然是瞧不上這個男人的樣子。
姚娜也附和道:「跑都跑了,還立什麼深情人設。」
小沙彌極為認同地點了點頭,又興奮地同姚娜說著別的話題。
走到大門,小沙彌立刻停下了話頭和臉上的笑。
「還不過來?」無量法師對我們身後的小沙彌喊道。
「你可知錯?」
「弟子不該妄議。」小沙彌低下頭。
「去佛像前認錯。」
「是。」
直到小沙彌走遠,無量法師才開口道「老衲管教弟子不嚴,讓二位施主見笑了。」
「是我們的錯,大師您說得對,不該妄議他人。」我和姚娜學著向無量法師行了一個合十禮。
「您留給我的信……」
「我佛慈悲,一切根源皆有因果,行善者皆善緣,惡者自有定數。
「阿彌陀佛。」
無量法師打斷我的話。
他不想我繼續追問,於是我就此告別。
也是,有些東西是需要自己參透的。
「我爸呢?怎麼還沒回來?」
「叔叔被他司機接走了,好像有事找他。」
「好吧,那我們回家。」我左手挽著姚娜,右手牽著樂樂。
我想時間若是能永遠停在此刻也是很不錯的。
17
再次見到邢彥是在一年後的捐贈儀式上。
他代表他的火山公司為地震災區捐款五千萬。
而我,是一名即將奔赴前線支援的志願者。
時間真的可以撫平很多東西,也可以見證很多東西。
這一年裡,沒有我的參與,他依舊和周燦在一起了。
連公司都改名成火山,燦。
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我覺得有點難聽,但這是他的公司,他開心就好。
和邢姨也漸漸不怎麼聯繫了,因為周燦不喜歡。
不喜歡也很正常,我是她的話,我也不喜歡。
沒有哪個女孩子能忍受自己的男朋友的前女友和自己的婆婆交往過密。
我應該自覺的,所以我除了逢年過節的禮節性問候,很少主動找邢姨。
「你也來捐款?」我以為他會徑直走過去,結果他在我身邊停下。
「我去抗震救災。」明明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情,在他面前說就有點子莫名其妙的羞恥感。
他看了我半晌,突然來了一句極為老成的話:「終於長大了。」
這話,我是真的不知道怎麼接了。
於是乾脆閉上嘴,幸好他也沒再說什麼。
捐贈會的工作人員極有眼力見地繼續給他指路,他們繼續往前走。
我抬頭看見引路的工作人員轉頭對上了我的視線。
她討好似的向我笑了笑,又轉過身去,繼續和邢彥說著什麼。
我收了收手上的東西,感覺有點煩躁。
想到姚娜打電話說要來送我,我一個頭兩個大。
這一年裡,我真是見識了一個富家女作精的日常。
雖然我倆的關係越來越好,但她在我這兒的作也呈幾何倍上升。
正愁著,正主就到我面前了。
「你一定要去麼?
「你去那裡很危險啊!
「不是已經捐東西了麼!叔叔捐的加上你捐的,那麼多了!
「你別去了吧!我害怕!
「你要是回不來,要來我的夢裡。
「我爸不讓我去!要不你偷偷帶上我一起吧。」
這等嚶嚶嚶的功夫,我想她以後的伴侶可真是太慘了。
「行了,你好好待著,我跟著送完物資就回來。」
聞言,姚娜擦了擦本就不存在的眼淚。
「那咱們可就說好了啊。你可千萬別騙我!」說著又要開始作妖了。
「打住!」我像往常一樣捂住她的嘴。「別演了,太假了。」
我抱了抱她:「別擔心。我會回來的。」
我知道姚娜只是用她那些彆扭的表達,告訴我她很擔心。
我也知道,她很擔心,但她尊重我的決定。
我爸也是,最開始不答應我去災區的。
畢竟餘震更危險。
但唐方去找了他一趟後,他沒再說反對的話,算是默認了。
只是讓我多帶幾個專業的退伍老兵,陪同我一起去。
我沒拒絕,我去是為了幫忙,不是為了拖後腿,也不想讓他們擔心。
18
我是在睡夢中被叫醒的。
「有餘震!快去空曠的地方!別待在帳篷里!」
我抱起身邊熟睡的小女孩,迅速地向外面跑去。
這八天來,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節奏。
身體一直緊繃著。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精神也很緊張。
我不是專業的人士,所以只能做一些簡單的傷口處理和包紮。
幫醫生和護士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我爸給我找的幾個退伍老兵,在到的第一天就和我說,他們想去廢墟上救人。
我沒有多猶豫就點頭了,這裡太缺人了,也很缺物資,我帶來的那些東西遠遠不夠。
所以人都在聯繫物資。
最幸運的大概就是通訊設施搶修的很及時,並沒有影響我們和外界的溝通。
……
我想記錄這段日子,但當我提起筆,才發覺語言文字的蒼白。
那些苦難是無法被描述的。
這是我第一眼望向這個滿目瘡痍、看不出曾經繁華模樣的災區,才領悟到的。
我在捐贈儀式上看過受災現場的視頻和圖片,那些我以為就足夠觸動內心了。
而今,親眼看著眼前的一切,我第一次感受到絕望。
有太多太多的哭喊聲在我耳邊響起。
小嬰兒的啼哭聲,半大的孩子哭喊著要找媽媽。
成年人失去分寸的哭聲,不,已經不能說是哭聲了,是哀嚎。
他們哭,我也跟著他們哭。沒辦法,我的淚腺從小到大就發達。
哭到後來,我哭不出來了,他們還是在哭。
我只能給大人遞紙,給小孩擦眼淚。
「姐姐,我害怕。」我抱出來的小女孩身高只到我的腰。
「姐姐,我見不到我的爸爸媽媽了,對不對?」
我望向小女孩的眼睛。
那一瞬間,我想到了,我本來是可以阻止這一切發生的。
在夢裡,在我決定跳樓之前,我安排的最後一件事,最後一件好事。
是把名下的財產全捐給了這個地方做災後重建。
我應該記起來的這場地震的。
用我爹的能力,哪怕不能提前預警,加固建築物總能做到的。
再不濟,去空曠的地方辦一場大型的露天活動,也可以救下許多人。
可我偏偏忘記了啊。
我沉溺在自己的情愛里,自憐自嘆。
哪怕遠離了邢彥,我也沒有記起這件事。
「姐姐,你別哭。
「是不是我說錯話了,對不起姐姐。
「我不找媽媽了,你別哭。」
我半跪著蹲下去抱住她:「對不起啊,瑤瑤。」
對不起,如果我早一點想起來……
「姐姐,你別哭了,我也不哭了……」瑤瑤用手在我臉上胡亂擦著。她的臉上寫滿了著急和害怕。
我再次摟了摟她的肩:「姐姐不哭了,瑤瑤別怕……」
話還沒說完,大地又開始顫動起來。
我還半跪著蹲在地上,周邊的人站著很緊湊,都在隨著地震搖擺。
「散開來!散開來!」人群里有人大喊著。
我站不起來,只能半趴著,將瑤瑤護在身下,避免她被人踩到。
好像過了很久,終於停了。我將瑤瑤從身下拉了出來,拍了拍她身上的灰。
想撐著地,慢慢站起來,但蹲得太久了,腿麻得厲害,試了好幾次都沒起來。
「你沒事吧。」我面前伸出一隻手。
我抬頭看,愣了一下,是寺廟裡的那個男人。
我順著他的手,總算是站了起來。
他看清我的臉,也很驚訝:「這麼巧?」
遠處有人在喊:「那裡裂了個縫!有人掉進去了,快來人啊!」
「我先過去了。」我點點頭,目送他跑過去。
19
等了好一會兒,確認沒有餘震,我才帶著瑤瑤回了帳篷里。
也許是被餘震驚到了魂,她一直在夢魘,嘴巴里喊著我聽不懂的方言。
我想拍拍她,手觸到她的額頭,才發現她發起了高熱。
「別太自責,你本來就沒有照顧小孩的經驗。」
年長的護士把體溫計從瑤瑤身上拿了下來,順著光看了看:「已經退燒了。
「你去外面幫忙吧,瑤瑤我來照顧。
「昨天他們挖了一天,凌晨餘震一震,又什麼都沒了。」
「好。」我看了一圈,這裡確實沒我能幫得上忙的。
……
有人來換我吃飯。
說是飯,其實就是泡麵。
我感覺我對紅燒牛肉味的泡麵產生了嚴重的 ptsd。
真的數不清吃了多少桶泡麵了。
泡麵剛倒上熱水,餘震又來了。
我站在廢墟和空曠地帶的中間位置。
廢墟上本來還有零星的幾個人還在徒手挖著,多是本地人自己組織的隊伍。
他們聽到聲響,快速地向我跑過來。
我站不穩,視線也搖搖晃晃的,有個女生本來在我的視線里,突然又不見了。
她被鋼筋絆了腿腳,跌了下去,好像爬不起來了。
有人跑過她,遲疑了幾秒,又快速跑開了。
我聽到這個女生的喊叫聲:「救救我!救救我!」
我很想上前,但我又不敢。
她頭頂正上方,有一根快斷掉的主梁,因著大地的震動,斷裂更加明顯了。
突然,一個人歪歪扭扭地向這個女生跑過去。
他吃力地攙著這個女生的胳膊,一點點向外挪。
我咬了咬牙,想要朝著他們跑去。
「餘震還沒停,太危險了,你不能去。」我被人攔住了。
房梁的斷裂越來越深,只差一點點就要完全砸下來。
快一點,再挪得快一點,我在心裡祈禱。
嘭的一聲,房梁斷落,我的心揪到了極點,閉上雙眼,不忍心看到那個畫面。
「救出來了!」
「救出來了!」周圍的人開始歡呼!
「我救出她了。」他嚎啕大哭。
我再睜眼,他們已經到了我面前。
原來是那個男人,他突然站不穩似的跌了下去。
他扯了扯我褲腳:「你看到了沒,我沒丟下她,我救出來了。」
「我能救的啊……對不起……對不起。」
邊上的人看他涕淚橫流,不明所以。
有熱心的人給他遞紙,也有人給他拿吃的。
只有我知道他在哭什麼,他能救得了這個女孩,卻在當時沒勇氣帶著妻子一起逃。
我突然間明白了,他曾經的舉動並不是為了立什麼人設,只是不停地在後悔。
後悔地震那一刻,自私地將妻子拋下一個人逃生。
我原以為,他救了這個女孩,也是救了自己。
但救出那個女孩之後,他比以前更沉默了。
他總是跟著那些特警一起去最險最深的地方去救人。
臉上的表情總是淡淡的。好像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打動他。
我有一種很壞很壞的預感。
想開口卻不知從何說起,人與人之間最忌諱的事就是交淺言深。
20
沒過幾天,他就被擔架抬著回來了。
「這人都不要命了。」跟著我來的老兵吐槽道。
「那麼粗的一根鋼筋,」老兵用手比划著,「他居然敢徒手去接。」
「砸到腦袋上,當場就要沒命的呀。
「幸好他命大,鋼筋彈了兩下卸了力,才彈到他身上的。」
邊上的另一個人附和道:「是啊,比那些本地人挖得還要凶。不要命似的。」
我知道,他想做什麼了。
他確實想死。明明可以救下來的人,因為自己的貪生怕死,死了。
只剩自己一個人獨活。
把前幾天那個女孩子救了出來。
更像是一把刀,刺進自己的心臟。
陌生人都能拚死救出來。同床共枕的老婆卻永遠被埋在了地下,看不見任何光了。
在災難面前,認清人性和自己的卑劣太簡單了。
但怎麼能不恨呢?認清是一回事,能接受並且活下去是另外一回事。
他沒有至純至善,但也沒有大奸大惡。
他只是一個複雜的普通人。芸芸眾生的一員,我也是。
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找了負責人說了這件事。
無量法師和我說過:一切根源自有因果。
不知道我插手這件事情,算不算介入他人的因果。
但我做不到眼睜睜地看一個人去死。
負責人的動作很快,把他調離了危險的崗位,讓他去照顧傷員了。
撤走是不可能的,畢竟太缺人了。
我點了點頭,示意我知道了,負責人沒走仍看著我欲言又止。
也是,他不可能只是為了和我說個結果親自跑一趟。
「我會讓我爸爸再送一批物資來的,你們缺的物資清單整理好後,發給我。」
他聽了我的話,沒有笑,反而更加面露難色。
「還有什麼困難麼?」
他嘆了口氣:「唉,你看看微博。」
我疑惑地打開自己的微博,99+的信息。
不停地有人在艾特和私信我。
隨便滑了一下,好像全是咒罵。
正準備點開來仔細看,姚娜的電話先一步打了進來,
「優寶,你別管網上那些,我在想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