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謝鈺學著我眨了眨眼:
「因為梔梔是我們家的寶貝。」
「媽媽說梔梔很重要喔。」
「我也很喜歡梔梔。」
我往下滑了滑,把臉縮進被子裡。
好半天,才悶聲道:
「……好。」
16
後來謝家的情況也在一點一點地變好。
我上了初中。
謝鈺和我一個學校,兩人每天在一起,上學,寫作業,出去玩。
初二那年,我和謝鈺兩個人在家。
我從衛生間慌慌張張衝出來喊謝鈺:「哥!哥!」
謝鈺從樓上書房跑下來,問我:「怎麼了?」
我撞進他懷裡快要哭出來:「哥我要死了,我流了好多血,有人偷偷捅了我屁股一刀。」
「怎麼辦我還不想死……」
謝鈺愣了下,我眼淚鼻涕一塊兒流在他衣服上。
「怎麼辦啊哥,我真的不想死……」
謝鈺像是猛然意識到了什麼,耳郭一下紅得要滴血。
「小寶……呃,那不是傷口留的血……」
「不會死的……只是、只是一種正常的……」
「正常的生理現象。」
「……真的嗎?」
「真的。」
謝鈺信誓旦旦,耳朵卻紅得不行,「你先……換一下衣服,我去樓下給你買……」
他咳嗽了一聲,「順便給媽媽打個電話。」
?
周阿姨接到電話就提前回來了。
一見面先給我塞了一捧花。
然後抱住我親了親:「小寶來初潮啦。」
「以後就會變成漂亮的少女了。」
「要進入青春期啦。」
被科普後的我臉蛋紅紅地被她抱在懷裡。
周阿姨捏了捏我的臉:「小寶想要什麼禮物呀?」
我眨了眨眼:「流血是件值得慶祝的事情嗎?」
周阿姨笑,又搖了搖頭。
「不是。」
「只是對媽媽來說,這是女兒一生中最重要的幾個時刻之一。」
「如果小滿還在,她也會高興的。」
「以前那么小的孩子,也要長成大人了。」
小滿是我的媽媽。
她和周阿姨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
爸媽的墳還在老家,周阿姨一年要帶我去看他們三四回。
其實她不知道。
我偶爾也會藉口和朋友出去玩,跑回去看他們。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
只是,想他們了。
17
再後來,從初中到高中。
我和謝鈺的關係也慢慢地變了。
我不再叫他哥哥,而是連名帶姓地叫他謝鈺。
謝鈺從不惱,無論我叫他什麼,他都會應聲。
偶爾兩人獨處時,我總有一種莫名的不安。
因為我心裡有鬼。
?
而謝鈺還是帶我如從前那般好。
?
18 歲那年,周阿姨為我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成人禮,比謝鈺的排場還要大。
成人禮的場地布置是謝鈺親手把關的。
開始前周阿姨在後台給我梳頭髮。
她的手很巧,靈活地盤髮髻。
我一眼便看見她首飾盒裡的一頂皇冠,細看之下才能發覺有些年頭了。
「那個皇冠……」
「和媽媽的好像。」
周阿姨愣了一下,隨即把它拿過來。
「這就是你媽媽送給我,還是我結婚的時候幫我戴上的。」
「以前學生時代的時候,我們兩個就約好了。」
「什麼結婚的時候包多大的紅包,當伴娘,互送皇冠……」
「什麼結婚了之後兩家住對門、生的孩子也要在一起玩。」
「想當年,我和你媽媽可是村裡唯二的大學生呢。」
周阿姨嘴角噙著笑。
「後來我嫁給了謝叔叔,和他一起去北方做生意。每年也只回來那麼幾次,都要去見你媽媽。」
「我生孩子那一年,她一個人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來找我。」
「謝鈺出生,謝叔叔抱著他去給外婆外公爺爺奶奶看。」
「只有你媽媽一個人坐在我床邊看著我哭。」
「我就笑,我問她這有什麼好哭的,又不是要死了。」
「她說她就是怕。」
「後來她要生你的時候我去看她。」
「我就知道了那種感受……」
「輪到她躺在病床上笑我:『不是說沒什麼好哭的嗎?』」
「我過年的時候回來見你,有時候開玩笑說要換一換,要謝鈺當她兒子,你當我女兒。」
「她小氣地很,抱著你說不換不換。」
周阿姨還在笑,只是笑容里有些苦澀。
「後來她走了……」
「我有時候在夢裡夢到她,她就會問我:『圓圓,我的梔梔怎麼樣了?』」
「我就給她講。」
「她就笑。」
?
「要是沒把你養好,百年之後再見她。」
「她肯定要怪我的。」
周阿姨的手落在我肩頭。
「小寶。」
「我就希望你開開心心,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輩子。」
「這是你媽媽的願望。」
「也是我的。」
?
我轉身摟住她。
泣不成聲。
18
成人禮結束後我喝了不少酒,有些上頭。
謝鈺也喝了不少,他提前送我回家休息。
我下車後不肯進房子,就坐在院子裡的鞦韆上晃蕩 。
謝鈺把他的外套脫下來給我披上。
我不肯,在花園裡到處亂竄。
謝鈺眼疾手快把我扣住,強行給我披上外套。
我被困在他懷裡。
嗅著他身上淡淡的風信子香味,抬了一隻眼偷看他。
謝鈺神情淡淡,臉頰被酒染上淺粉。
「在看什麼?」
我猝不及防被他抓包,立馬低頭:「沒、沒看什麼。」
等了很久沒等到謝鈺鬆手,我又抬頭看他。
卻撞進他含笑的眼裡。
眼角是壓不下去的艷色。
?
我被美色蠱惑地發愣。
卻忽然聽見他用微啞的聲調問我:
「小寶。」
「我能……親你嗎?」
?
可能是月色太美。
也可能是謝鈺這個樣子太犯規。
好半天我才小聲回他:「……好。」
?
然後我等啊等。
等到了一個落在我額上的吻。
溫柔又小心。
18
我和謝鈺偷偷談了兩年戀愛,然後被周阿姨抓包了。
謝鈺被周阿姨謝叔叔叫進書房。
他們進去的時候板著臉。
我坐在樓下沙發上,心不在焉地瞟窗外景色。
?
一小時後謝鈺出來,我緊張地圍上去:「說了什麼?」
謝鈺望著我,唇角漾開一點笑,摸了摸我的頭:
「媽說如果沒打算負起責任,就讓我離你遠點。」
「不是一時興起,是要一輩子的。」
謝鈺垂眸,神情溫柔。
「我說我知道。」
「反覆想,反覆確認,自己到底配不配得上你,到底能不能讓你幸福,能不能和你走一輩子。」
「我念了三年。」
「最後的答案是:」
「不管怎麼樣,都想和你在一起。」
「一輩子。」
?
耳邊心跳如擂鼓。
我抱住他。
「我也是。」
19
後來周阿姨私下找我。
說如果謝鈺哪裡做得有一點不好,讓我受了委屈,一定要和她說。
我點頭。
她過來摟住我,說:「真奇怪。」
「怎麼有種家裡養大的白菜又被自家豬拱了的感覺?」
我被她逗笑。
周阿姨也笑:「以前讓你給我做女兒,你媽媽不讓。」
「這下也真是我半個女兒了。」
「如果謝鈺有福氣,你肯嫁他,那真成我女兒了。」
「以後再見你媽,就讓那個小氣鬼氣一氣。」
?
我在她懷裡笑,然後喊了她一聲:「媽。」
周阿姨愣住。
半天回神,眼眶有些紅:「好孩子。」
我抱住她:「媽。」
「謝謝你帶我回家。」
20
我和謝鈺戀愛的第五年,他和我求了婚。
周阿姨替我置辦了嫁妝。
很豐厚。
給我時她和我咬耳朵:「小寶,就算結婚了。這些也是你的財產。」
謝鈺在她身後無奈地笑:「媽,不用故意說給我聽。」
「我的就是小寶的,小寶的還是小寶的。」
周阿姨哼了一聲:「你最好一直有這個覺悟。」
我坐在邊上,看著他們笑。
?
後來一切都水到渠成。
我和謝鈺一塊兒設計婚禮,寫請柬,計劃蜜月旅行。
結婚前一天不能見面。
謝鈺憋了一天,最後還是在晚上給我打了一通電話。
扯一些漫無邊際的小事。
最後他說:「小寶。」
「嗯。」
「我愛你。」
我在這邊笑。
謝鈺不是一個很直白的人。
含蓄內斂的愛要繞過幾個彎,從喉嚨里發不出來的時候,就會蘊藏在行動里。
我說:
「我也愛你。」
?
「謝鈺。」
「嗯。」
「我真是全世界最最最幸運的人。」
「明天我又要變成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
謝鈺在那頭也笑。
最後他說:「明天見。」
「明天見。」
?
睡覺的前一刻我還在想。
明天快點來吧。
我要變成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啦。
21
可惜啊。
可惜。
世事短如春夢。
一切的美好,被那輛衝過來的車撞了個粉碎。
?
再睜眼的時候,我看見謝鈺的背影。
腦中的記憶缺失不全。
讓我忘記自己已經死去。
神給所有不願意離開人世間的靈魂一個陪在他們愛人身邊的機會。
代價是被篡改的認知。
當靈魂記起自己已死亡後。
就再也沒有了停留在人世的資格。
22
陽光很好,落在謝鈺周身。
他望著我,又或者只是在透過我看身後遍布的墳。
我的身體開始被解構,剝離。
速度很快。
快到在我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它就奪走了我的雙腿。
我試圖發聲,卻連聲音也被奪走。
?
最後的最後。
我奮力地朝他撲過去。
留下一個不算擁抱的擁抱。
還有一個,落在他眉間的吻。
?
我消散在愛人懷裡。
?
番外(梧桐半死)
1
謝鈺一直把林梔當妹妹。
他也一直很喜歡這個妹妹。
兩歲的時候,他看見剛出生的林梔,就喜歡。
後來林梔長大了。
媽媽一般一年帶他回三四次老家。
就那幾天時間他可以和林梔一塊兒玩。
這個時候他也喜歡。
?
再後來他們去孤兒院接回林梔。
她瘦瘦小小的一個,剛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還木木的。
他也喜歡。
不止是喜歡,還心疼。
?
再再後來,林梔被養得很好。
十幾歲的女孩子穿著漂亮的裙子,白白嫩嫩,就像初春枝頭綻放的花。
脆生生地叫他:「哥哥。」
他還是喜歡。
?
有多喜歡呢。
喜歡到記得她所有的愛與不愛,喜歡到記得她生理期的時候要給她帶紅糖水,喜歡到一見她,就覺得心情很好。
後來感情是什麼時候變質的呢?
謝鈺上高中的時候還和林梔同一所學校。
只不過初高中的教學樓不在一塊。
高一的時候,他放學被同桌叫住一塊兒打遊戲。
謝鈺拒絕了:「還要去接妹妹。」
同桌那個時候剛接觸動漫,翻了個白眼罵他:「死妹控。」
謝鈺好脾氣地笑笑,不在意。
到的時候才發現林梔不在教學樓里,謝鈺剛想去辦公室看看,就在另一個樓梯的拐角處看見兩個人影。
林梔的對面站了個男孩,一邊撓頭一邊結結巴巴地喊她:
「梔、梔梔。」
「額……我、我就是……」
「就是、有點,不是,非常——」
「非常喜歡你!」
「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
謝鈺看見林梔的臉有點紅,更襯得她皮膚如白玉。
很漂亮。
他卻感到一股沒來由的煩躁。
?
被打斷的男生回頭時有些惱怒。
倒是林梔見到他眼睛亮了亮,朝著他走過來。
「你是誰?憑什麼替林梔回答?」
謝鈺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他,神情冷淡:
「我是她哥哥。」
男生一下蔫了。
2
謝鈺心頭有氣。
不知道從哪裡來,就在心裡憋著。
回家的路上腳步不自覺地加快。
林梔在後頭喊了他好幾聲才聽見:「哥。」
「哥!」
謝鈺停下時林梔正好撞在他背上。
一邊摸頭一邊問他:
「你生氣啦?」
「我不會早戀的。」
「我還要考進年級前十呢。」
謝鈺垂眸看她,林梔就也睜著眼睛和他對上。
她的眼睛裡面乾乾淨淨的,就像剔透澄澈的湖。
謝鈺好半天才嘆了口氣,伸手幫她揉了揉腦袋。
「對不起。」
「我沒有生氣。」
「不早戀是最好……但是如果……」
「如果真的碰到一個特別特別喜歡的男生,在不影響自己的情況下……」
「也沒關係。」
最後一句話謝鈺說得很輕。
林梔卻一下笑開:「知道啦,哥哥最好了。」
謝鈺嘴角扯開一點笑,眼裡卻淡淡。
像是吃到一顆已經腐壞的葡萄,苦澀的汁水充斥整個胸腔。
只是吐也不能吐出來,只能一口咽下。
?
謝鈺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
林梔是妹妹。
他沒有資格干涉她的情竇初開。
林梔——
只把他當作哥哥。
所以他也只能是哥哥。
3
升高一的某天,林梔忽然不喊他哥哥了。
連名帶姓地叫他謝鈺。
謝鈺不在乎,只要她叫他,他就應下。
高三的時候,謝鈺報送已經不用再去學校了,但還是每天送林梔去。
晚自習下課的時候他去接林梔,她身邊的同學朝她擠眼:「你哥來接你了。」
還特意咬了兩個重音。
林梔拐她一眼,臉紅紅地跑到他身邊。
?
路燈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無限長。
林梔忽然說:「謝鈺,今天我聽他們說……你在學校很受歡迎。」
謝鈺想起自己課桌里曾經出現的那些情書,然後搖了搖頭。
林梔不信:「今天還有隔壁班的女孩子跑來找我聊你。」
「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謝鈺的腳步放慢,偏頭看她。
林梔的耳朵有點紅,眼神盯著前面的路。
謝鈺開口:「……沒有。」
林梔好像暗暗鬆了口氣。
謝鈺卻想起之前同桌八卦,青春期的少年好像格外在意這些東西。
前排的女同學問他同桌:「那謝鈺呢?」
「他有沒有,額,喜歡的人?」
同桌瞥他一眼,毫不避諱地幫他回答:「沒有。」
「他的腦袋裡除了難得要死的奧賽題,就是他的妹妹。」
?
怎麼沒有呢。
謝鈺想。
你不是都說出來了嗎。
4
謝鈺越長大,越少情緒外漏。
媽媽說他太過少年老成,小的時候還是開朗些好。
爸爸倒是笑,說這種性格適合經商,不顯山不露水的,挺好。
?
謝鈺只是會藏。
七分情緒藏四分漏三分。
還有他年少時的怦然。
懷揣在心口,一藏就是好多年。
?
後來謝鈺發現,有些東西是藏不住的。
譬如相處時不自覺地視線轉移,譬如分離時驟然變得漫長的時光。
?
高考完後林梔和同學徹夜狂歡。
謝鈺半夜去接她。
剛成年的小孩初碰酒精,林梔出來的步子有些亂,走在他身邊的時候會時不時撞上他的手臂。
肌膚相觸的地方像是被火燎了一下。
車開到家樓下的時候,林梔已經在副駕駛睡過去了。
路燈都滅了。
謝鈺側過頭看她的睡顏。
更闌人靜。
謝鈺只聽見她綿長的呼吸聲,和自己惶惶的心跳聲。
?
然後在這個夜晚。
他無比冷靜也無比衝動地做了一個決定。
被父母責問也好,被林梔討厭也好。
他要把一切告訴她。
5
十八歲成人禮那晚表白,林梔答應了他。
然後是順理成章的戀愛。
?
林梔讀大學之後很忙,學的生物專業。
有事沒事就泡在實驗室,放假了還要和導師一起去野外科考。
所以總是謝鈺去找她。
後來謝鈺畢業去接管父親的公司,也忙了起來。
平時讀書還好,也能打個電話視頻。
一到放假林梔去科考,地方偏僻到經常沒有信號。
?
兩個人不能經常在一起。
謝鈺心裡頭總不安。
?
後來走進珠寶店挑戒指也是偶然。
偶然地找人設計了一個款式,偶然在上面刻上他們倆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