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壓力大,別讓女兒吵到你休息。」
他有些感慨,又有些慚愧。
「芷凝,這次的事你做得很得體,不爭不搶,全力支持我的決定。你放心,等忙完展,我們就去看房子,以後啊,你的日子都是好的。」
我從手機的公示名單上抬起頭來,平復片刻,露出溫柔又愜意的笑。
「是啊,以後我的日子都是好的。」
14
攝影展大獲成功。
慶功宴上,陸淮序和秦霜兩人拿著酒杯四處敬酒,宛若一對喜氣洋洋的新人。
陸淮序和股東說話時,秦霜拿著一杯酒,帶著些醉意晃到我面前。
她盯著我看了兩秒,愉悅地笑了。
「原來,打臉爽是這種感覺啊!」
「曾經心心念念的人和事,如今唾手可得。」她向虛空舉了舉杯,頗有些意氣風發的架勢。「人生如曠野,感謝一直沒有放棄的自己!」
我笑出聲。
她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神情諷刺和悲憫。
「李芷凝,你怎麼還沒搞清楚狀況?真是一孕傻三年,你知不知道,你以為的美好生活,早已岌岌可危了。」
我眨了下眼,問:「你指你終於和陸淮序上床的事?」
她怔住,瞪著眼看我,顯然沒料到我竟然如此直接的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我笑了一下,「恭喜你啊,孜孜以求獻身這麼久,終於夢想成真,也挺不容易的。」
她臉上一陣發白,旋即又冷笑。
「你帶錄音筆了?」
我失笑,「你以為我誘導你收集證據?現在 AI 配音這麼發達,誰還會相信錄音?」
她眯眼,似想明白什麼,搖頭輕嘆。
「所以你選擇了接受?難怪他們說,你就算捉姦在床也不會放開陸淮序,嘖,身為女人我同情你。只是現在這個社會,想離總是能離的,你這麼死乞白賴地強求,又有什麼意義?」
我歪頭,「離婚?你不會指路淮序吧?可上周,我們才共同署名買了一套房子呢。」
秦霜嗤笑,「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
陸淮序和薛楓,以及一幫常玩在一起的朋友,神情愜意地走過來。
秦霜轉頭,笑著問陸淮序。
「嫂子說你們買房了?」
她唇角噙著一抹諷笑,顯然當笑話問的。
陸淮序並未看她,而是伸手過來,攬著我的肩,淡聲說:
「是啊。」
秦霜愣住,露出震驚的表情。
「什麼?」
陸淮序看了她一眼,微微沉眉。
「我和芷凝是夫妻,置換房子不是很正常?秦霜,你是不是喝醉了?」
秦霜臉色漲紅,緊緊咬著唇,半天沒出聲。
周圍人面色都有些尷尬。
陸淮序表現得很鎮定沉穩,仿佛秦霜此刻的失態和他沒有半點關係,柔聲對我說:
「芷凝,我想過了,以後我們和媽分開住,現在孩子大了,我們該過過自己的生活了。」
我抬頭,在一片歡聲笑語中,笑著開口。
「陸淮序,我們離婚吧。」
15
陸淮序視角:
那天,芷凝說出那句話時,我第一反應是最近太累了,出現了幻聽。
她聲音是溫和的,臉上甚至是帶著笑的,就像平常在家說一件日常小事的模樣。
可她又不疾不徐重複了一遍。
「陸淮序,我們離婚吧。」
隨後,在眾人目瞪口呆中,她從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平靜開口。
「這份《離婚協議》我已經簽完字了,所有條款都完全依照法律規定,你拿去看看。」
她把文件遞過來,我依然覺得不真實,愣怔著,遲遲沒去接。
薛楓卻伸手,幫我接住了。
她朝他點頭笑了笑,「謝謝。」
隨後轉身,離開了宴會大廳。
起初我以為她在開玩笑。
畢竟,芷凝在婚前,其實原也是個活潑可愛的性子。
我第一次遇見她時,她正在路邊手忙腳亂地哄一個大哭的孩子。
她不小心把人家棒棒糖給撞掉了,那個愧疚又慌張的表情,仿佛自己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
我不由自主笑出了聲。
那天,我對她一見鍾情。
我向來是個十分清楚自己喜惡的人。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所以即便秦霜從她少女時代就圍著我轉,做盡了一個女孩追求男孩的所有事。
我也沒有對她動過一次心。
婚禮前一天,在薛楓的幫助下,我被騙到她酒店房間。
她就那麼赤裸裸地站在那裡。
流著淚的少女,青春挺立的酮體。
因為太過觸目驚心。
那一瞬間,我竟清晰地感覺到了原始的生理衝動。
好在,芷凝占據了我全部身心。
我拿起衣服搭在秦霜身上,就轉身離開了。
婚後漫長的瑣碎中,偶爾我會想起那一幕,想像著如果我做出了不同的選擇會是怎樣的情景。
但在那些想像的情景中,秦霜的臉始終是模糊的,虛幻的,不生動的。
直到秦霜回國,薛楓意味深長地說出那句「她還為你保持處子之身」時,那張模糊的臉和那具清晰的肉體,一下子在我大腦中切切實實地融合在了一起。
我是愛芷凝的。
不是不知道她的困境,我媽和我妹妹是什麼樣的人,我在二十多年的成長曆程中早就心知肚明。
但我想,芷凝終究是軟弱了些,應該學著去解決人生中的問題,反正有我兜底。
另一方面,她因為無助而對我愈發全身心依賴,賣力討好,這讓我很踏實。
於是,我置身事外地,看著她掙扎,黯淡、長胖、沉默……
在她最至暗的人生階段,卻是重新回歸的秦霜最高光的時刻。
秦霜看我的眼神,與從前一樣熾熱和難耐,不一樣的,是她變得更自信,更大膽。
那天,我們都喝了點酒,自然而然地就吻在了一切。
她主動,熱烈,兇狠,甚至咬破了我的唇。
和芷凝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16
我沒想到媽竟然對芷凝動手。
看著芷凝蒼白的臉,有那麼一剎那,我有些後悔自己對她困境的旁觀。
媽歇斯底里地咆哮,大言不慚地說著汙衊她的話。
這讓我更心生愧意。
她那麼單純、脆弱,需要我的保護。
於是,我帶她搬了出來。
但她似乎因為這件事的傷害對我冷淡了許多,甚至不肯再和我上床。
我有些不高興。
因為她和媽吵了好幾次架,她卻不領情,我開始懲罰似地減少了去看她和孩子的次數。
與此同時,秦霜變得更會撩撥,我沉浸其中,不自覺想試試更進一步。
薛楓設宴那天,芷凝穿著旗袍翩翩走進來,我瞬間睜大了眼睛。
她美得簡直像天仙。
我下意識撇下秦霜朝她走過去,心中震驚又疑惑。
她是什麼時候偷偷改頭換面的?
芷凝的目光輕飄飄掠過我,卻和薛楓說話。
我看見一向葷腥不忌的薛楓,竟然老實得像個乖學生,甚至走路都有些僵直。
猛然間想起,當初第一次在路邊遇見芷凝時,薛楓也在。
他也和我一樣,笑出了聲。
我突然明白這幾年,薛楓為什麼對芷凝這麼性格溫順的人,竟會百般不順眼了。
我頭一次有了不安全感。
秦霜突然給我發來一張泳照,問我想不想看她的秘密。
我明白她的意思。
這是直接的邀請了。
猶豫了兩天,我答應了秦霜臨時要去採風的計劃。
她得知我去時,眼中竟然有了淚光。
我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我對自己說,就當是給這個愛我多年的女人一個安慰,一次憐惜,一段痴戀的交待。
回來後,我會和芷凝重新開始。
我不會再做她痛苦的旁觀者,會用盡全力愛她,疼她,會給她們母女倆最優越的生活,最飽滿的愛意。
17
芷凝卻說,她要離婚。
她怎麼能和我離婚呢?
沒工作,沒閱歷,甚至沒錢。
這幾年,我即使給她錢,也刻意給的她父母而不是給她。
她拿什麼和我離婚?
我去找她,發現她竟然搬走了。
帶著囡囡一起離開了那套房子。
我瘋狂地給她打電話,顯示被拉黑。
發簡訊,她只回一句,【協議確定好了再跟我聯繫。】
她決絕得,甚至連一次挽回的機會都不給我!
我茫然了。
這段時間,究竟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
百思不得其解時,秦霜對我說:
「她知道了。」
我不解,「她知道什麼?」
秦霜冷笑了下,以一種惡趣味的口吻說道:
「知道你和我上床啊。」
我瞪大眼睛,手腳冰涼。
「你告訴她的?她信了?」
秦霜沒回答,卻紅了眼。
「陸淮序,你把我當什麼呢,我愛你這麼多年,上完床就和老婆回去過美滿日子,在你心目中究竟把我當什麼!」
我簡直難以置信,心中憤怒之極。
「不是你說什麼都不求只要曾經擁有?不是你求我說只要感受情愛就好?你現在又在這跟我要什麼呢!」
「我不服!我有什麼地方比不上她!我比她優秀,比她更愛你,你為什麼要她不要我!」秦霜崩潰尖叫。
我怔怔看著她。
看她面目扭曲得像個瘋子似的大喊大叫,腦中閃過和她在酒店種種糾纏畫面。
忽然一陣反胃。
事實上,在和她採風的這段時間,儘管床事做盡,我並沒有感受到比以前想像時更多的樂趣。
我第一次深刻感知了身為男人的劣根性。
下半身思考時,連屎都想嘗嘗鹹淡。
我忽然揚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這段時間,我究竟做了些什麼啊!
痛定思痛,我給芷凝發了一條信息。
【我不同意離婚,一切都可以挽回。我愛你。】
她這次立刻就回了,我激動打開,卻是個連結,裡面是個 APP 的貼子。
內容是我當初發給她酒店的照片,下面有 8 萬多人點贊評論。
點贊最高的一條是:
【經過萬千網友縝密分析,樓主你只需要回答一個問題就能鑿死:你丈夫是不是美術館長陸淮序?女方是不是攝影師秦霜?】
芷凝同時發過來一條信息:
【如果我回答是,你和秦霜出軌的事會徹底坐實,對於你們兩人的事業會有什麼打擊你應該很清楚,所以,你現在還不肯離婚嗎?】
我愣愣地看了這條信息很久。
被揭露醜事的恐慌固然席捲了我,但心中卻更因為另一件事深深震撼。
芷凝,怎麼會變得這麼縝密、深謀,並具鋒芒?
她似乎變成了,另一個我不認識的模樣。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18
秦霜在直播間遭受了粉絲質問。
照片里的女士香煙,貼花相機,顯示的酒店房間與她視頻里的房間重合,都把矛頭指向了她。
她哭著求我幫幫她。
說被網暴的滋味很痛苦,已經有人知道了她的電話和家庭地址。
攝影展舉辦後,我和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芷凝只要在那個帖子回答一個「是」,我們就全完了。
我同意了離婚。
剛買的新房子是婚後財產,還沒入住就賣了,五五分,她拿 500 萬。
女兒囡囡的撫養權歸她,這是她唯一堅持的。
我沒異議。
辦手續那天,我終於再次看見了芷凝。
她更美了,溫聲細語地和工作人員說話,神情恬靜,眼眸透亮。
讓我意外的是,她穿了一身有些正式的女士西裝。
我問她為什麼選擇這身衣服,她淡聲說,「今天有會。」
我又聽不懂了。
她有會?有什麼會?
可她顯然不願和我過多交談。
我不再追問,只切切告訴她。
「芷凝,是我錯了,我接受離婚的結果,但是我發誓只愛你,這件事情結束後,我會把你重新追回來,像當初那樣。」
我幾乎用盡全身力氣說完了這個話,她聽了卻沒什麼表情。
看了看錶,客氣地打了招呼走了。
母親知道錢被她分走 500 萬後,氣得對我大罵一通。
我看著她目眥欲裂的表情。
忽然想,如果早點把芷凝加在房產證上就好了,那她是不是,走得沒那麼決絕?
19
我終於知道了芷凝的新家地址。
那天,我興沖沖拿著花去找她時,卻意外看見了薛楓。
他拿著更大束的花,神情黯然地站在樓下。
怒意瞬間從我心中涌了出來。
如果不是他的諸多參與,我和秦霜根本不可能走到這一步。
薛楓,自始至終扮演了一個促使我一步步邁向深淵的角色。
原來,他對芷凝一直存了這個心思!
我扔了花,怒吼著沖了過去。
他似乎也很憤怒。
我們糾纏在一起。
我落了下風。
當他一拳拳向我揮來時,秦霜突然出現,拿起一個石塊,朝他的頭狠狠砸了下去。
秦霜這段時間總來找我。
她說既然已經離婚,不如我們乾脆在一起。
我無情地拒絕並怒斥。
她卻痴痴看著我。
某個時刻,我突然覺得她有些可怕。
我無比驚恐地意識到一件事。
看似飛蛾撲火似的痴戀,本質上是一種綁架和脅迫。
一旦心有分神,就將深陷其中,死無葬身之地。
「神經病!」
我發自肺腑的,罵出來一句。
薛楓醒了, 卻瞎了隻眼。
他憤怒之極,還爆出一個驚天內幕。
秦霜的非洲主題獲獎作品, 是出自當地一個十八歲天才少年之手,因為貧窮, 20 萬買斷。
他在網上拋出了大量證明材料,甚至有 20 萬的付款憑證。
秦霜完了。
不僅身敗名裂,遭受網暴,還要面對薛楓的人身傷害起訴。
而我,因為籌辦這場虛假的攝影展,對美術館造成了惡劣的聲譽影響,被股東們以工作重大過失解聘。
我墜落到了人生的最低谷。
但我沒有放棄。
芷凝成了我全部的精神寄託。
我想憑我的能力, 一定能東山再起。到時我再去找芷凝,她應該也生完氣了吧。
一年後。
我在面試回來的地鐵上, 看見了一個視頻, 市宣傳部工作人員正對城市宣傳規劃答記者問。
我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芷凝穿著得體的黑色西裝,胸口帶著國徽, 大方又自信地講述著。
聲音沉穩, 吐詞清晰,思路敏捷。
我揉了揉眼睛, 再三確認。
真的是她!
我在大腦持續轟鳴聲中, 回到了家。
母親在一次中風後癱瘓在床。
妹妹躺在沙發上看短視頻。
她是半年前回家的, 回來時身無分文, 分走的 800 萬被男朋友騙了個精光, 從此查無此人。
從她回來的那天起, 她就躺在這把沙發上沒離開過一天。
曾經, 她口口聲聲嘲笑芷凝放棄自己、肥胖,菟絲花;如今,她徹底躺平,體重 180 斤,每天叫囂給她分剩下的家產。
慢慢的,我也開始不出門了。
守著剩下的錢和房子,坐吃山空。
總能熬過很長一陣子。
大多數時候,我在網上瘋狂找市宣傳部相關的各種視頻。
裡面芷凝偶有出鏡, 我就興奮不已。
大數據精準地把控了我。
某天傍晚, 我在昏暗的客廳,跨過滿地外賣盒從衛生間回床上時,刷到了一條個人視頻。
裡面是一群年輕女孩圍著芷凝要簽名。芷凝是這一屆的城市宣傳形象大使, 擁有很多粉絲。
她大方配合,回應, 讓人如沐春風。
有個女孩怯生生問:
「李老師,您這樣自信昂揚的人, 經歷過人生至暗時刻嗎?」
芷凝微笑點頭。
「有的。而且我相信, 每個人都會經歷這樣的時刻。」
女孩們都睜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
「那您是怎麼做的?」
芷凝沉吟片刻,看著女孩們, 認真回答:
「面對它, 接受它,將弱小的自己打破,重建, 低到塵埃里再開出一朵花。」
女孩們認真回味著她的話。
「打破後重建,有裂縫怎麼辦?」
芷凝笑了,慢慢說道:
「萬物皆有裂縫。」
「那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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