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兇手

2025-06-24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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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 年,我參加成人自考。決定我這輩子,能否讀大學的考試。

那是我第一次作弊。

隱形耳機,一顆米粒的大小,藏在眼鏡架里,骨傳聲傳給我答案。

配套的,還有一個信號中繼器,藏在橡皮擦里。就是一個小元件,不拆開,基本很難發現。

但是那天,我瞥見考場外面,駛來了一輛警車。

整個人都開始發抖。

我以為是敗露了。

其實那輛警車,就只是送遲到的考生趕過來。

可我嚇破了膽,止不住發抖。

監考員,注意到了我的異樣,上來悄聲問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全然沒意識到監考員來了,聽見聲音,一驚,下意識地,用力藏了一下手裡的橡皮擦。

監考員頓時眯起眼睛,盯著我的手。

一瞬間,我冷汗就下來了。

身體還在顫抖,慢慢地攤開手心。那塊橡皮,沾了很多汗。

「我……我剛好生理期。」我壓低了聲音。

這是那時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釋了。

監考員不說話,她拿起橡皮掂量了一下,又放到眼前仔細打量。

而我全程低著頭,大氣不敢喘。

終於,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繼續作答。

我徹底鬆了一口氣。

隱形耳機里,已經開始報選擇題的答案。

我拿起筆,回過神來才發現,聲音變得斷斷續續。錯愕地抬起頭,那塊橡皮,已被監考員帶出了教室。

她拿走橡皮要做什麼?

我再一次,不可抑制地抖了起來,因為,我很快看到,她叫來了其他監考員,向他們拿出了那塊橡皮。

幾分鐘後,我被帶出了教室。

眩目的日光下,橡皮被掰開了。

露出了裡面的電子元件。

我被他們包圍著,帶離了考場。後來,就記不清了,只記得,很長一段時間,腦袋裡,嗡嗡作響。



我一度以為,我會坐牢,最後的處罰結果是:成績作廢,取消考試資格。

以及,停考三年。

這,就是我作弊的整個前後經過,也是我向記者講述的——

十一月初,深秋。因為前途暗淡,我為了掙點生活費。接受了一名記者的,「有償採訪」。

那名記者,叫做陸羽。

他穿著白色的襯衫,頭髮亂糟糟的,頂著個黑眼圈,沒睡醒的樣子。

倒是很年輕,像剛參加工作的樣子。

事先,我都想好了,無非是來問一些,「後不後悔,未來有何打算」之類的問題,刊在不痛不癢的板塊上。

在我家見面後,他卻不說話,只是一直打量著我。搞得我渾身不自在。

「你是故意作弊的,對不對?」這卻是他開口的第一句話。

「你想用作弊,掩蓋一起命案。」他這樣說。

我們坐在我家裡,爸媽都不在家——我專門定的時間,他們不太能接受,因為這種事上新聞。

秋天,南方的邊緣縣城。

我家,沒有什麼裝飾,只有一台老舊的電視,靜音後,無聲的畫面。

我給他倒的水已經溢出。

「如果您的採訪,就是說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我們可以結束了。」

我擦拭著茶几,仍然保持著笑容。

他卻並不著急,慢條斯理地,從包里拿出了一張報紙。

本地的,那上面,有一則新聞。

五個月前,也就是今年的六月,有一個男生,獨自去河裡游泳。

由於肌肉抽筋,不幸溺死,在那條河裡。

我和他,一個班的。這則新聞,還被本地電視台報道,勸解民眾,不要私自野泳。

「我聽說,你是他的女友。他死後,你作為嫌疑人,被警方審訊過……」

「是,最後警察認定,他的死和我無關。所以你還想知道什麼?去採訪警察啊!」我只想儘快結束這個談話。

「對不起啊……我看起來,像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麼?」冷不丁地,他這麼說。

我愣了一下。

「如果你拒絕我的採訪,我會大肆報道這個案子。」

「我這個人,別的長處沒有。。」

「我會把你描寫成蕩婦,深入細節的那種;也可以把你父母寫成殺人犯,他們心理變態,窮山惡水的刁民……」

「不想我毀了你們的名聲,你最好乖乖聽話。」

我承認,那一刻,我有些許的恐慌。

他笑了笑,「現在,願意聊聊麼?」

「你想知道什麼?」沉默許久後,我問他。

「你男友,是怎麼死的?」

「我和警察都說過了。」

「講給我聽。」



-意外回憶-

1

我叫於小小。

我想進入省重點,可是,我輟了學。

醫生查出來,我有輕度的情感障礙。不建議我繼續讀書,以免惡化。

我打聽過,成人自考,競爭壓力沒那麼大。我索性就呆在了家裡,準備著今年秋天,成人自考。

那個溺死的男生……

是,在我輟了學之前,我就和他在一起了。

我很喜歡他打籃球的樣子。身材高挑,灌籃時,他總能引起同校女生的注意。

應該,用花花公子來形容他吧?

輟了學後,我仍然會去找他,想要陪在他身邊。

可他已經厭倦了我,還有太多好過我的女人,在等他選擇。

他說:你的目標,是省重點。可我的成績,最多大專。既然要各奔東西。乾脆,別談了。

我不願意,我只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因此,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我們,一起作弊。」

但我沒想到,這個決定,最終造就了他的死亡。

2

他要參加的考試,是六月的千軍萬馬獨木橋;

我要參加的,是十月的成人自考。

我們都作弊,這是最穩妥的辦法;

只有這樣,才能確保,我們一定能上同一個院校,甚至,同一個專業。

那是五月的尾巴,端午節前後。我在網上,聯繫了一個 ID 叫做「槍花」的人。

他在貼吧里,發過帖子,說自己售賣作弊工具。他門路廣,兩種考試,都有。

我們談好了價錢。

幾天後,這個叫槍花的男人,來了我們這個縣城。

他自駕來的。開著一輛私家車。

他身形消瘦,戴眼鏡,頭髮稍長,像搞音樂的。

可那時的我不知道,這個叫槍花的男人,是一個惡魔。

他向我們展示了作弊設備:耳機、橡皮。教會了我們怎麼用。

一套是我的,一套是我男友的。

他說:答案只會播一遍,在考場上,要仔細聽。

他還提醒我們,別全都答對,免得露餡。

我和男友都很高興——他有了前程,而我,我保住了我的愛情。

那個傍晚,火燒雲灼亮了整個天空。

我和男友,為了慶祝,喝了些酒。

五月底的南方縣城,已經很熱了。

男友提議,帶我去郊區,下河游泳,涼快一下。

那條河挺偏的,沒什麼人經過。

他提議去那裡,其實,是想和我做一下那種事。

3

在河邊,我藉口來了那個,不方便。男友意興闌珊,只能下河游泳。

與此同時,我接到了槍花的電話。

他也開車過來了,他是來找我收錢的。

他的車,停得很遠。我獨自去結了帳,拿到了兩套作弊設備。

可是,當我回到河邊,看到的,是男友漂浮在水面上的屍體……誰也想不到,一個小小的抽筋,就這樣奪走了他的生命……

如果我沒有離開,如果我在那裡,他就不會……



回憶這起意外,我仍然流露著悲傷。

在我的家裡,我停下了講述,小聲啜泣了起來。

陸羽渾然不在意地評價著,「你哭得很真實。」

我咬緊了牙關,雙眼通紅,「你可以離開我家了麼?」

「你沒有說實話。」陸羽打斷了我,「你說的這個故事,漏洞太多了。」



「作弊的設備,為什麼不寄給你,還要自己跑一趟?」陸羽說。

「你的男友,為什麼會獨自讓你去結錢?讓你,去一個陌生男人的車裡?」

「小妹妹,欺騙我,對你沒有任何的好處。」

我沉默,攥緊了拳頭,眼神慍怒。

「你看看我的家。」

陸羽遲疑了一下。

老舊的家屬樓。在這 2009 年,沒有什麼家電,就連廚房,燒的也是蜂窩煤。

我說:「我根本沒有那麼多錢。」

「我出的價錢,是我自己。」



那個傍晚,我上了槍花的車。

這個消瘦的男人,手搭在了我的腰上。

那是郊區,沒有人煙,只有清澈的河流。

天色漸黑。車裡的音樂,遮蓋了男人的喘息。

辦完那件事後,他下車抽煙。

「你男友呢?」槍花問我。

「在游泳。」

其實,男友本想一起來的。但我有意地,把他的衣服鞋子,都碰到了河裡。他要面子,只能讓我一個人去付錢。

我後來也時常懊悔,會不會,就是我的這個舉動,導致了他的死。



陸羽饒有興致地聽著,看起來,他終於開始相信了這個故事。

「你和槍花辦完事之後,發生了什麼。」

我的手指,不自覺地掐了一下衣角。

之後發生的事情,可以用噩夢來形容。



-命案回憶-

1

那個傍晚,我離開了槍花的車,回到了河邊。

天越來越黑了。

努力看清了河面上的東西之後,我開始尖叫。

那是我男友的屍體,他因為抽筋,已經溺死在了那裡,安靜地漂浮著。

很快,槍花聽見了我的呼救。趕了過來。

他水性好,撲下了河,將男友的身體,奮力往岸邊拖。

「他怎麼樣?!你會不會人工呼吸!……你有車,我們送他去醫院!」我慌亂不已地衝過去。

槍花靠岸,本來要將他拖上來。

可是,突然間,他停住了。

男友的身體,在水中沉浮。

「你幹什麼?」我驚詫。

我看見槍花的臉上,有一絲戾氣。

「你男友,已經死了。」他說,「沒氣了。」

他猛地抬起頭,「送去醫院,就什麼都暴露了!警察發現我這作弊生意,我是要坐牢的!」

他低下頭,看了眼男友的屍體。

我知道,他想做什麼。

我衝上去,想要搶回男友。

他力氣很大,一隻胳膊,牢牢攔著我。

「臭婊子,你以為你真的會沒事嗎?!」他臭罵著,「你家的條件,你賠得起錢嗎?!人命錢!」

我什麼都顧不上,我只知道,我必須送我男友去醫院。

我們近乎於搏鬥,我瘋了一般咬他的胳膊,他吃痛,鬆了手。

就在這時,岸上遠處,傳來了一個喊聲,猶如驚雷。

「沒事吧?怎麼了——」

那是過路的農婦,聽見了河邊的動靜。

槍花驚恐地回頭望去,有驚鳥飛走。

夜色籠罩,那片樹蔭下,看不見任何人。

但我知道,有人在那裡,就在那裡!

我想要大喊求救,卻被槍花用力抓住了胳膊。

槍花直勾勾地盯著我,他壓低了聲音,對我說:

「想想你的父母。」

「這筆錢,能要他們的命。」

2

我承認,我很可恥。

在那一刻,我的腦袋裡,湧入的,是老舊破敗的家。

還有我父母,那疲憊無力的面龐。

「我沒事!我是被蟲子嚇到了!」

這是我回應的大喊,宛若我靈魂碎裂的聲音。

「小妹妹,不早了,早點回家。」

「知道了,謝謝阿姨。」

黑夜裡,僅剩一片死寂。

我和槍花,沉默地站在河水裡。

男友的屍體,在我們兩個當中沉浮。

夏季的黑夜,只有起伏的蛙鳴。

男友的屍體,被槍花推向河的中央。

我唯一能做的,是偷偷地,將男友的那套作弊設備,放入了男友的衣物。

那是我答應給他的,如今,我唯一能給他的。

水聲溫柔,終將夜色吞沒。

3

我和槍花,離開了河岸,坐在他的車裡。

槍花眼睛裡,布滿了焦躁的血絲。

他回過頭,說:「如果警察來問你,你就這樣回答。」

「你們今天下午來游泳,你們吵了架,小情侶,鬧矛盾很正常。所以你提前回家了,你男友還在河裡游泳。但沒想到,他出了意外,淹死了。」

「誰來問,你都這麼說。」

我身上濕漉漉的,不知是冷,還是害怕,止不住發抖。

我說不出話。

啪!

槍花給了我一耳光,很重。

「複述一遍。」

啪!

又是一耳光。

我這才結結巴巴,「我,我們來游泳,吵了架,我生氣回家……沒,沒想到,我離開以後……他,他意外……」

槍花點了點頭。

他要走了我的小靈通,刪除了裡面,我們之間的所有聊天記錄。

「你沒有見過我,我們也根本不認識,明白了嗎?」

「明白了……」

我看見槍花擺弄了一下後視鏡,他從後視鏡上,取下了一個小東西。

攝像頭。

而後,他打開了他的手機,那上面,是一段錄像。

我和他在車裡,我們喘息著的,那件事。

我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他之前為什麼要在車裡錄這個視頻了。

「不想我發到網上吧?不可以向任何人,提起我。」

他在警告我。

我點了點頭。

「下車吧。」

「我不能送你回去,會被人看到,自己走回去。」他說。

我下了車,漆黑的深夜。

他的車沒有打燈,眼前的道路,只有恐怖的黑暗。

什麼都看不見。

「祝你,蟾宮折桂。」這是槍花,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那個晚上,是我走過最漫長的夜路。

4

大概,在我夜路回家的時候,槍花就已經駕車逃了。

他一逃了之,可我,只能留在這裡。

整夜,無法入睡。

第二天,我給自己做好了所有心理建設,想要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可是推開門,險些驚叫出聲。

兩個警察,坐在我的家裡。

他們在郊區的河裡,發現了男友的屍體。

很多人,都看到了,那個傍晚,是我和男友,一起去的河邊。

面對警察的問話,我全都是,按照槍花教的說的。

「我們一起去游泳……因為吵架,我提前離開……他今天一直沒出現,我沒想到是他出了意外……」

是,我害怕;

我怕我家賠不起的錢;

我怕那段視頻被發到網上。

野泳溺死,幾乎每年,都會有那麼一例。

在這樣一個貧瘠的小縣城,沒有什麼事情,是值得懷疑的。

這個案子,就這麼結了案。

就連報紙,也登了新聞,勸誡廣大群眾,不要私自下河。

5

那之後,我無法入睡,幾乎,每一晚。

我仍然心存僥倖——或許,我能通過十月的自考,在今後的人生,重回光明;或許,這個案子,再不會被人提起。

然而,10 月中旬,一個證人的出現,擊碎了我所有僥倖。

那個,茂密樹蔭下的,農婦。

6

那個傍晚,那名農婦,經過樹蔭下,聽見了奇怪的聲音。

聽起來,像搏鬥,又像掙扎。

她遠遠望去。

夜色籠罩河岸,只有黑乎乎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但她聽見了我回應的大喊:「我沒事——」

然而,在我的供詞里,那個時間,我是在回家的路上。

所有人立刻明白了。

我撒了謊!

7

與此同時,成人自考來了。

我家的附近,多了一些盯梢的便衣;還有,提前對我父母的傳喚。

而我渾然未覺,走進了考場。

惶恐度日,可想而知,我根本複習不了多少。

心存僥倖的我,能依仗的,只有那個作弊設備……

直到,監考員,拆開了我的橡皮擦,露出了裡面的電子元件。

那個晚上,被帶進警局後,我終於崩潰,說出了一切的真相。

供出了槍花逼迫我做的一切。



陸羽坐在我的家裡,安靜地聽著。

已是深秋,窗外,有尖銳的風聲。

「我全部都說完了。你可以去採訪警察,我沒有說半點謊。」

我眼中含淚。

再一次,回想起那噩夢般的經歷,這仍然使我痛苦。

「我明白了。」

陸羽慢慢站起了身。

卻只是點燃了一根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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