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生下來的真是男孩,那便想辦法瞞天過海。
9
時間一轉眼,就到了我生產的那一天。
房間裡的產婆全被換成了相府送來的人。
從我陣痛開始,她們就以產房污穢為由將裴瑾川拒之門外。
劇烈的痛感一陣比一陣強烈,就像有人拿鈍刀一刀一刀地往我身上割。
從白天到黑夜,直到一聲啼哭聲響起,這場漫長的折磨才終於結束。
意識模糊之前,我看見產婆笑著抱著渾身還有些髒兮兮的孩子往我跟前湊。
我隱約看見孩子肩後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胎記。
產婆似乎要跟我說什麼,可我已經撐不住暈了過去。
再度醒來,就看到俯趴在床邊,緊握著我的手的裴瑾川。
我剛一動,他立刻就醒了。
他看起來憔悴不堪,眼下一片青黑。
「今安,你感覺如何了?還有哪裡不適嗎?」
我環顧了一眼沉寂一片的四周,問他:
「孩子呢?」
裴瑾川安靜了許久都沒說話,眼眶卻紅了。
我心下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我費力地拉住他的衣袖:
「你說話啊,孩子呢?」
他輕聲開口:
「孩子……夭折了。」
我就像被人兜頭打了一記悶棍,連心跳都停滯了一瞬。
捏住他衣袖的手寸寸攥緊,我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怎麼可能呢?我明明都聽到它哭了!怎麼可能會突然夭折!你騙我!」
裴瑾川似是不忍地閉了閉眼,一遍又一遍地握著我的手親,像安撫一樣:
「今安,孩子我們還會再有的,你現在還需要靜養……」
我不信!
我不能接受!
它一定是男孩!
肯定是因為是男孩所以裴瑾川害死了它!
我忍不住尖叫著捶打他:
「它是男孩對嗎!你害它了對嗎!我要見它!」
「產婆呢!那些產婆哪去了!剛剛她們還抱著孩子的!」
我強撐著身體起來。
裴瑾川慌忙抱住我:
「今安!你冷靜點!那是女孩,我沒有害它!」
「是產婆失手傷到了孩子,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將她就地斬殺了。」
我仿佛被人迎頭潑了一盆冷水,心涼了半截。
裴瑾川的反應,已經給了我答案。
我此時心裡是近乎死寂的平靜。
再開口,嗓音顫抖得差點說不出完整的話:
「我要見它,我要親眼見到它的屍身。」
裴瑾川終究還是找來守在外面的下人,將孩子抱來了。
那孩子小小皺巴巴的一團,臉色蒼白得不成樣子。
明明正值酷暑,可它卻渾身冰涼。
我輕輕貼在它胸口上,聽不到半點心跳聲。
豆大的眼淚一滴一滴斷了線似的落下。
明明我也曾惡劣地想把它當孽種處理掉。
可它如今真的出了事,我竟然會這麼難過。
這可是我懷胎十月,走了一遭鬼門關才生下來的孩子啊。
殿內壓抑的哭聲越來越大。
裴瑾川連忙過來抱住我:
「今安,孩子你也看過了,就讓它早些入土為安吧。」
說著他示意殿內的下人從我手裡把孩子抱走。
拉扯間,包裹著孩子身體的衣物被扯散開。
我看見那孩子光潔沒有一絲胎記的後背。
頓時怔愣在原地。
這不是我的孩子。
10
直到孩子從我面前消失,我還怔怔地沒回過神。
我心下驚疑。
難道孩子是被爹娘派來的人偷偷掉包了?
我有些焦急,恨不得現在就避開裴瑾川傳訊回相府問問。
可裴瑾川只當我是悲痛過度,連早朝都推掉了,一直待在我身邊寸步不離。
我已經懶得再去分辨他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只想儘快找個由頭將他趕走。
恰好就在這時,下人來稟。
周月茹,竟然早產了。
太后讓人來請裴瑾川過去,說那孩子是個男孩。
我眼神微動,猛地抬起了頭。
就見裴瑾川正面無異色地從下人身上收回視線。
他見我盯著他,輕嘆一聲,溫聲道:
「別怕,我不走。」
但太后可由不得他。
見下人請不走裴瑾川,她甚至親自來請了。
「皇上,皇后生的可是我們大祈的龍子龍孫!你不放在心上,反而守著這個敗了名節,懷裡又不知道揣了誰的孽種的女人!」
「這成何體統!」
裴瑾川額頭青筋暴起:
「閉嘴!」
「母后再辱罵今安一句,以後就別想再踏出慈寧宮半步!」
太后瞪大了眼:
「哀家是你的母后!你竟敢這麼對哀家!你簡直是反了天了!」
我冷眼看著這場鬧劇,煩躁地捏了捏眉心。
裴瑾川卻立刻察覺到了,也顧不上跟太后吵,連忙轉頭幫我按了按發漲眉心。
他急聲問:
「怎麼了?還不舒服嗎?是不是吵到你了?」
有時候我都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真心還是做戲。
太后見他這副樣子,氣得胸脯劇烈起伏,她正要說些什麼。
周月茹宮裡的下人急匆匆進來,跪在地上哭道:
「陛下,太后娘娘!求求你們快去看看小皇子吧!小皇子嗆奶了一直哭,快要哭斷氣了!」
「什麼!」
「還不快請太醫!」
太后和裴瑾川的臉色都變了。
太后這回也顧不得跟裴瑾川吵了,又風風火火地跟著宮人離開。
裴瑾川的反應比我預想的還要大。
他見狀下意識從榻上起身,往前走了兩步才想到什麼,折身回來。
他眉宇染上了微不可察的急切,輕哄著朝我解釋道:
「今安,我讓小琪先來陪你,我很快就回來。」
我沒有攔他。
看著他的背影,腦海里有什麼念頭一閃而過,快得我抓不住。
小琪一進來,就紅著眼眶跪在了地上。
我的注意力霎時被轉移。
急忙伸手要去拉她,可下一秒就聽她帶著哭腔說:
「娘娘,我們辦事不力,沒能保住娘娘的孩子。」
我心下一咯噔,艱難道:
「什麼……意思?」
小琪膝行著湊近,幾乎是用氣音道:
「娘娘剛生產完陛下就突然闖了進來,從產婆手裡接過孩子的時候,孩子已經沒了氣。」
「陛下震怒,當場就把那幾個接生的產婆都殺了。」
我問她:「你可看見那個孩子背後有無胎記?」
小琪愣了一下:「奴婢不知。」
或許產婆會知道。
可產婆,都死了。
我喃喃道:「那是男孩還是女孩?」
小琪搖搖頭:「產婆沒來得及說,陛下一口咬定那是小公主。」
小琪的話像密不透風的大網,將我的心一點一點勒緊。
我紅了眼眶,卻仍不死心地問:
「爹娘不是說,結果最差,也會把孩子偷運出宮的嗎?」
小琪的眼淚霎時落了下來,她唇畔翕動:
「相爺讓娘娘,節哀。」
我眼底的光徹底暗了下去。
心底扭曲的恨意卻爬滿了胸腔。
11
昏暗的殿內,我再次拿起上次從相府帶進宮的一個小瓷瓶。
頭一回失了分寸,加重了劑量往唇上、身上抹。
聽到院外傳來動靜時,我已經將東西都收好。
殿門被打開,我赤著腳,神情倉皇地撲進裴瑾川懷裡,聲音哽咽:
「淮之,我們的孩子沒了,你也要離開我了嗎?」
裴瑾川身體一僵硬,眼裡的驚喜都快溢出來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依賴他了。
他緊緊地抱住我,像抱住什麼失而復得的寶物一樣。
他不住地親著我的額頭,眼睛、臉頰,最後落到唇上。
一字一句,像發誓一般:
「不會,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裴瑾川像一捧被點燃的乾柴,要把我也融化。
他流連於峰巒間,每次撞進來,都不住地呢喃著「對不起」這三個字。
我什麼都沒問。
直到腦海閃過一瞬白光,昏過去的那一刻,我仿佛聽見他說:
「嬌嬌,我後悔了。」
後悔嗎?
我也後悔了。
我後悔當初不聽父親勸告,救下了不該救的人。
12
我和裴瑾川初識是在宮裡。
那時先帝還在,裴瑾川還沒這麼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