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衙門果然拒絕了顧子淵的求救。
那封勒索信在顧震聲手中,沒有勒索信,衙門便不斷推搪,讓顧子淵不要拿報案開玩笑。
顧子淵又去找了顧家商行的掌柜們。
可沒有顧震聲的許可,掌柜們哪敢把錢交出去。
顧子淵四處碰壁,最後只能去了江家。
他沒有想到,我早已在江家等著他。
我將一個盒子推到他面前。
顧子淵愣了下才打開,瞬間傻了眼。
盒子裡頭躺著幾大疊銀票,粗略估計,至少有兩萬兩。
他詫異地看向我。
我低聲說:
「江家沒有顧家的財力,我爹湊來湊去,也只有這麼多了。
「我想,匪徒是求財,也不願意空手而歸吧。
「不管如何,先帶著這些錢去救婆婆和姐姐,能救一個是一個。」
顧子淵握住我的手,眼裡盈滿淚水,久久說不出話來。
隔天,顧子淵直接從江家出發去交贖金。
江伯父堅持要陪他一起去:「我經商多年,也認識一些道上的人,關鍵時候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顧子淵心亂如麻,自然同意。
兩人走後,我也從江家出發。
留宿娘家一晚,就是為了方便今天出門。
我帶著竹影和蘭香乘上馬車,抄另一條道出城,一路往法華寺的方向而去。
16.
顧子淵去的地方,不會有什麼綁匪在等他。
劫走秦氏和岑心玥的人,也不是真的綁匪。
是江伯父從城外雇的一群乞丐。
這些人常年吃不飽穿不暖,靠著跟別人搶食過活,反倒有不怕死的勁頭。
江伯父承諾他們,只要把秦氏和岑心玥劫走,便許他們每人一間瓦房,幾畝良田。
他們一聽,自然是拼了命地去做。
就算顧家報官,誰又會想到,綁人的是真正的乞丐呢。
衙門只會往山匪和顧家的競爭對手處追查,斷不會查到乞丐頭上
秦氏和岑心玥從頭到尾根本沒有離開法華寺所在的那座山。
顧子淵去的卻是另一個地方,到了那,會有字條提示他放下贖金。
而我要做的,是「收錢放人」。
只不過,錢不夠,人自然也不可能完整。
17.
遮住眼睛的布條被扯開的瞬間,岑心玥如遭雷擊,神魂俱喪。
對她而言,沒有什麼比被綁後見到我出現在她面前更糟的處境了。
因為她意識到,我絕對不會放過她。
她驚恐地看著我,試圖求饒,可嘴裡早已被塞了木頭,說不出話來。
只能不住地往後挪動。
我俯視著她,像在看一隻螻蟻。
「現在知道害怕了?之前下毒的時候,你不是很有勇氣嗎?」
我舉起鐵棍,一棍揮在她的左腿上。
她登時嘴裡溢出哀嚎,幾乎痛暈過去。
「江伯父查了這麼多年都沒有結果的事,你進顧家一個月就弄清楚了?」
我再次舉起鐵棍,一棍揮在她另一條腿上。
這次她挪不了了,只能躺在地上抽動身體。
「爹娘生你養你,你為一個男人背叛他們?
「我和你相依為命十幾年,敵不過顧子淵的一夜溫柔?
「蘭香伺候你十年,你連她被春桃欺凌都不知道,她渾身是傷全是拜你所賜。」
每說一句,我便揮下一棍。
等到說完時,岑心玥已經四肢盡斷,疼暈了過去。
我用水潑醒她,取下她口中的木頭,她一睜開眼竟還狂妄叫囂:
「岑心寧,你敢這麼對我,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夫君馬上就會找到我,他一定會把你千刀萬剮。
「我等著看你死無葬身之地。」
還差一張嘴。
我拔出短刀,在她張口的瞬間插了進去,刀柄一轉,切斷了她的舌頭。
隨後從灶台下取出一塊木炭,塞進她嘴裡。
濃煙從她嘴裡逸散出來,混著血液,黑紅黑紅的,還怪好看。
18.
那天,顧子淵等到了秦氏和岑心玥被送回去。
結果卻比見到她們的屍體還要難過。
秦氏被戳瞎眼睛,削去雙耳,雖然還能聽見些許聲音,可又能如何?
她風光了大半輩子,前呼後擁,晚年卻只能活在一片黑暗中,去哪都得由人攙扶。
岑心玥就更慘了。
四肢骨頭被打碎,舌頭被割去,喉嚨被火炭灼燒過,即便治好,也是個只能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的廢物了。
唯一慶幸的是,除了這些外傷,她們並沒有遭遇其他侵害。
顧震聲見此情形,怨懟兒子:「你不救她們,任她們死了倒還痛快。如今她們這個樣子,簡直生不如死。」
顧子淵怒而反問:「若你願意早拿出十萬兩贖金,娘和阿玥會變成這樣嗎?」
綁匪送回來的信里說的明明白白,既然交不夠錢,就得付出一些代價。
說明她們原本是可以安然無恙回來的。
顧震聲反駁不出來,氣得拍桌離開。
當晚,顧子淵看完秦氏,又去了岑心玥房裡。
我剛喂岑心玥喝下大夫給的藥,她依然昏迷著沒有醒來。
顧子淵坐在床畔,用手帕細細地幫她擦去汗珠。
他毫無嫌棄之色,哪怕岑心玥此時早已不復花容月貌,臉頰紅腫,雙唇焦黑,他依舊只有心疼。
「你去休息吧,我來照顧阿玥就好。」
我沒有說話,放下藥碗,正打算離開,顧子淵又突然叫住了我。
「阿寧,你姐姐出了這樣的事,我只想照顧她,讓她趕緊好起來,望你諒解。」
我懂他的意思。
岑心玥變成這樣,以後不可能再服侍他了。
一般人順理成章就會直接去小妾房裡了。
但他卻想先照顧岑心玥,不願在這種時候貪戀男歡女愛。
他能如此想,可見是個真正的君子。
「夫君放心,我明白的。我也會好好照顧姐姐的,秋闈在即,你萬要專注才是。」
顧子淵鬆了口氣,展開笑容,點了點頭。
從房間出來,我內心慢慢生出一絲悲涼。
姐姐啊姐姐,你若沒有變節該多好。
倘若你能一心一意為爹娘報仇,我不是不能成全你和顧子淵的。
他是個好人,我從來沒打算把仇恨牽連到他身上。
我也盼望你得到一個好歸宿。
可惜,你自己生生掐斷了這條路。
與人無尤。
19.
秦氏多年來幫顧震聲打理生意,如今驟然失明失聰,顧震聲肩上的擔子重了不少。
他又素來多疑,不肯完全放權給底下的大掌柜,只能每天忙得團團轉。
對顧家的生意,我從不好奇打聽,也不過問一句。
只一心打理好家事,照顧秦氏和岑心玥,讓顧子淵可以無後顧之憂地讀書。
顧家出了事,自然有些下人趁機渾水摸魚,我一一揪了出來,發落出府。
偷懶耍滑的,也絕不輕饒。
一句話,有我在,絕不會讓顧家出任何亂子。
顧震聲一個月後才得以喘口氣休息,過問府里這些日子的情況。
當他看到整理得井井有條的帳本,還有敲打得規規矩矩的下人,不禁對我刮目相看。
從前岑心玥也幫著秦氏料理家事,但為了體現自己的孝心,往往是做什麼都要問秦氏。
與其說是打理家事,倒不如說是個給秦氏打下手的。
顧震聲沒想到,我卻一個人便操持起了整個家。
我不敢居功,說竹影和蘭香幫了我許多,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她們自己拿主意的。
顧震聲連連點頭:「親家公親家母將你們教得很好。」
頓了頓,他想到什麼似的,突然問我:「你想不想學做生意?」
我一臉愕然:「我?」
顧震聲點頭:「既然竹影和蘭香能幫你打理家事,你就把府里的事交給她們。從明天起,你到顧家商鋪幫忙。」
20.
顧震聲將秦氏負責的幾家商鋪交給我打理。
這些商鋪都有掌柜看著,沒什麼大事一般不需要我拿主意。
顧震聲讓我先學著看帳,若有大事拿不定主意,再去問他便是。
商鋪那些掌柜見我取代了秦氏的位置,對我畢恭畢敬,唯命是從,甚至有一絲懼怕。
想來秦氏從前對他們必定極為苛刻。
我一改秦氏往日的作風,給與他們充分的信任,即便他們犯錯,只要不是什麼大錯,我便一力承擔。
再加上我凡事親力親為,不辭辛苦。
沒多久,這些掌柜對我的態度便從畏懼轉為折服。
商鋪在我們的共同努力下,生意也越來越好。
顧震聲見我如此有天分,有意將更多鋪子交給我打理。
便勸顧子淵趕緊將我抬正。總不好讓人覺得,顧家是個小妾在當家做主。
顧子淵卻擔憂岑心玥的病情。
她醒來以後一直情緒很激動,每次見到他便渾身抽動,一雙眼睛圓睜,頭不住地磕在床板上。
怕她傷到自己,他只能讓大夫在她的藥里加一些安神的成分。
他想,岑心玥是無法接受自己變成一個廢人的事實吧。
換做誰,誰又能接受呢?
他怕如果將我扶正,岑心玥會失去生存的信念,說不定會真的自裁。
就在他遲疑的時候,我去找了顧震聲。
我只告訴了他一句話:「有姐姐在一天,我絕不為妻。」
21.
顧震聲沒再勸顧子淵扶正我。
顧子淵知道我做的事後,對我更感到虧欠。
我安慰他:「你不是答應過姐姐一個兩年之期嗎?如今才過了半年,何須著急呢?有什麼決定,等兩年到了再說也不遲。」
顧子淵怔住,眼底的情緒漸漸濃重起來。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阿寧,我答應你,兩年之期一到,我定不會再委屈你。」
我點點頭。
還有一年半時間,足夠了。
丹桂開遍的時候,顧子淵終於等到了秋闈,一舉在鄉試中奪冠。
隔年春闈更是一路過關斬將,高中進士,名列前茅。
顧子淵將這一切歸功於我的照料:「阿寧,沒有你,便沒有今日的我。」
顧震聲大喜過望,對我再無半點質疑,視作自己人一般看待。
還邀請了江伯父江伯母到顧家,一同慶賀。
當晚,顧子淵喝了不少,醉醺醺的時候,我將他扶回了他房間裡。
燭光下,他的臉泛起微紅,目光深邃地看著我:「阿寧,我做到了,我終於可以當官了。」
我捏著帕子替他擦汗:「你為何一定要考科舉?」
顧家是江南首富,他這一生即便打斷腿什麼都不做,也是衣食無憂。
何必要千辛萬苦的讀書呢?
「正是因為我什麼都不缺,我才要當官。
「這世上有太多初入仕途時一心想為百姓多做點事的好官,卻被權貴威逼利誘,最後不得不與之同流合污。
「我去當官,起碼那些人用錢利誘不了我,反過來還會因為我出身商賈,不敢在我面前玩弄手段。」
我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想起前世的後來,顧子淵當了父母官,果真實現了承諾,明察秋毫,為民請命。
若十年前我爹娘在時也有這樣的父母官,也許他們就不會枉死。
逝者已去,生者總要為他們做點什麼。
雖然晚了十年,能等到一個合適的人選讓仇人伏法,也足以告慰他們在天之靈了。
我看向顧子淵,他已經沉入了睡眠。
我輕聲道:「睡吧,做個好夢。」
畢竟這樣安穩的覺,他很快就無法擁有了。
22.
以顧子淵在春闈中的名次,他本可以入翰林院為官。
可他卻求了恩旨,去地方上任。
顧震聲雖然很不高興,但想到兒子在地方上若做出功績,也可以調回京城,到時官途會更加順暢,便也不再多說什麼了。
朝廷任命下來那天,我去了岑心玥房裡。
「姐姐如今是五品知州的夫人了,開心嗎?
「顧少爺當真是情深義重,即便去江陵府上任,也想帶你一同過去,好照顧你。
「但他是一州父母官,日理萬機,怎麼能被一個廢人拖累呢?
「所以我已經決定留下照顧你,好讓他安心赴任了。」
岑心玥聞言,無法動彈的身體又開始抽動起來,雙眼死死地盯著我,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
這是當然的了。
她這些日子躺在床上生不如死,唯一支撐她活下去的信念,就是顧子淵不離不棄的深情。
每次見完顧子淵,她都會重新燃起生存的意志,好好喝藥,好好吃飯。
她大概心裡還在想,說不定自己有一天可以復原過來指證我的罪行,東山再起吧。
如今我卻要將她跟顧子淵分開,等於是要斷了她的生路。
她怎麼可能不憤怒?
我看著她眼睛裡漸漸跳出來的血絲,慢慢笑了起來。
「原來姐姐不願意離開顧少爺,放心,姐妹一場,我絕不會違背你的意願。
「既然你想跟在顧少爺身邊,那我唯有想辦法讓他去不了江陵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