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宋嶼清不信。
他從懷中掏出碎得四分五裂的玉佩。
他與我說過的,那是他與庶姐的定情信物。
「江綺安,你真傻。」
「她就是江喻瑤,她就是。」
宋嶼清說這話時,眸子紅了又紅。
他撇過臉,我亦轉過身。
我多希望,她就是我的庶姐。
可她不是。
她擔心我會糾纏蕭聞璟,讓我離開京城,越遠越好。
她說她隨時可以去揭發我,說我是三年前逃脫的罪臣之女。
宋嶼清嗤笑一聲。
「她讓我帶你走時,或許早就計劃了今天。」
「若那日她沒有頂了你的名,你便是如今的將軍夫人。」
「是了,她讓我帶你走時說過的,世上再無江喻瑤,原來她成了江書晚。」
宋嶼清說那天晚上,庶姐找他找得突然。
他沒有辜負他對庶姐的承諾。
可庶姐卻負了他。
亦如蕭聞璟負了我一樣。
夜色沉沉,連月亮都不敢探出頭。
宋嶼清跌跌撞撞從小屋離開。
臨走時,他說他總有法子讓她承認,她就是江喻瑤。
我凝著宋嶼清的背影,心口傳來一陣陣鈍痛。
宋嶼清有多愛庶姐,庶姐便有多愛他的。
他怎能不信她。
我追著宋嶼清的影子出去,腦海里卻響起白日裡蕭聞璟與我說的那些話。
蕭聞璟離開京城的第一年,曾給我寄回過一封信。
他說,他要我信他,無論何時。
他說,總有一天,他會騎著高頭大馬迎我回家。
夏夜的月色涼如水。
風一吹,我好像清醒了不少。
13
京城的消息閉塞又靈通。
我花了三天時間才確認,從前與爹爹交好的同僚,都不在了。
他們下放的下放,入獄的入獄。
幾無善終。
而宋嶼清一直沒回來。
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他。
那些從前庶姐與我提起過的地方,他都不曾出現過。
我以為他會來找江書晚,可將軍府的大門始終緊閉著,無人進出。
酷熱的京城,變得沉悶。
接下來的幾天,便是預料之中的大雨傾盆。
江書晚是突然出現在我落腳的地方的。
馬車停在狹窄的巷子裡,大雨砸在馬車頂篷四濺起水花。
年久的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響。
我從外回來,剛巧看見江書晚正撐著傘,側耳聽一旁的婢女說著什麼。
沒等我走近,江書晚就發現了我。
她被扶進了馬車。
我上馬車時,正看到她用帕子擦拭著被打濕的發尾。
她沒有說話。
我亦沒有開口。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顛簸了許久。
她凝了我許久,最終輕笑出聲,「姑娘不問我去哪兒?」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
只留意到她的腰間掛著從前蕭聞璟母親離世時交給他的墜子。
那墜子是留給蕭聞璟妻子的。
我抿著唇,挑起帘子往外張望著。
「夫君沒來。」
「我與他說了,今日便送你出城。」
「權當是他念在從前你們青梅竹馬的情誼。」
14
其實江書晚不來找我,我也會走的。
那些知道真相的人,想必早已不在京城。
只是宋嶼清沒出現。
我想問問那天庶姐讓他將我帶走時,到底與他說了些什麼。
但我沒想到,我會與宋嶼清在這樣的場面再遇見。
馬車剛剛出城走上小路,就被官兵圍了起來。
江書晚蹙著眉,婢女撩起轎簾。
順著視線看過去,入目的便是宋嶼清。
我震驚地看向他,和他身旁的人。
從前爹爹最最器重的學生,林牧。
我喚他,林師兄。
可明明,他不是調離了京城。
林牧一身官府還未脫下。
他抿著唇,直直盯著我,與盯著江書晚的宋嶼清如出一轍。
「綺安。」
「你終於出現了。」
林牧翕動著唇,我的名字被他一遍遍咀嚼著。
宋嶼清張了張嘴,又將頭轉了過去。
「林大人,別忘了你答應我的條件。」
「我只需要確定一件事。」
林牧點了點頭,抬手間,那些圍著我們的官兵湊得更近了些。
宋嶼清與林牧,不該有交集才對。
我回過頭,看向江書晚。
她似乎也沒有料到,臉色一瞬的煞白。
林牧催促著我下來,甚至將包藏罪犯的名頭加在了將軍府頭上。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蕭聞璟趕了過來。
他與我擦肩而過,將江書晚護在身後,低聲詢問。
「可有事?」
15
我被林牧帶走時,江書晚正將頭抵在蕭聞璟的胸口。
蕭聞璟眼底的心疼,藏都藏不住。
他與林牧簡單交涉了幾句,便帶著江書晚回了城。
徒留宋嶼清一個人站在原地,緊攥著拳。
「宋嶼清。」
「我說過,她不是姐姐。」
宋嶼清真是可笑。
他竟以為將我揭發,就能逼江書晚承認。
明明他和我都心知肚明,如果江書晚是庶姐,在我出現時就會被她第一時間保護起來。
又怎麼會等到他去找林牧來捉我。
可宋嶼清仍然堅持。
他不願相信庶姐的死亡,偏要認為庶姐為貪圖富貴,背叛了他。
「江綺安。」
「你活該被耍的團團轉。」
我被關進了牢里。
宋嶼清臨走時,扔下了這句話。
林牧看了眼走遠的宋嶼清,笑的得意。
「綺安,我該謝謝你。」
「如果你不回來,我還真拿蕭聞璟沒辦法呢。」
林牧說這話時,比起陰冷的監牢還要森寒幾分。
我對上他的眸子,記憶里勤勉溫良的林牧變得醜陋不堪。
「林...大人。」
「侯府被抄,可與你有關?」
話問出口,我竟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這麼顯而易見的答案,我為何還要求證。
林牧斂起臉上桀驁的神情,隔著柵欄,他輕輕吐出幾個字。
「上面的意思。」
「我也沒辦法吶。」
可就算是上面的意思,林牧也是劊子手啊。
16
我在牢里呆了幾日。
林牧幾乎每日傍晚都會來一趟。
他給我買了從前最愛吃的糕點,連要提前訂上幾日的梅子酒都給我帶了一壺。
他倚在凳子上,與我說著這幾年的京城趣事。
我靠在牆邊,不曾回應他。
他也不惱。
直到有獄卒走進來附在他耳邊,他才正了正身子。
林牧站起來時,蕭聞璟已經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
江書晚跟在蕭聞璟身後,用帕子捂著口鼻,眉眼間全是嫌棄。
「你找我?」
蕭聞璟大手一拉,將林牧方才坐過的紅木椅扯了過去,扶著江書晚坐了下去。
林牧眉梢挑了挑,笑得卻是瘮人。
「蕭將軍,聖上特意吩咐過。」
「為了蕭家軍,今日的審訊,將軍也是一定要到場的。」
「那麼,就開始了。」
林牧話音剛落,獄卒就將牢房的門打了開。
林牧對我還算優待。
牢房是獨一人。
就連審訊室都乾淨得密不透風,連點兒光照都見不得。
鐐銬有些沉,我走得慢。
路過蕭聞璟時,獄卒突然推了我一把。
腳下踉蹌著,我整個人摔了出去。
鐵烤撞在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和著我整個人砸在地上沉重的聲音。
林牧驚訝地聲音響在我的頭頂。
「嘖,怎麼這麼弱不禁風。」
「還當自己是侯府嫡女呢,推一下都推不得。」
「把她拖到刑架上去。」
17
蕭聞璟幾乎面不改色。
他將手中的熱茶四平八穩地放在桌子上,將江書晚的指尖握進自己的手裡。
「冷了?」
「這兒本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偏要跟著。」
蕭聞璟把玩著江書晚的手指,話里話外全是寵溺。
林牧笑吟吟地讚嘆著蕭聞璟與江書晚的感情和睦,目光卻在我的臉上來回掃視著。
我的兩條胳膊被高高吊起,手腕被鐵銬割紅了一片,後背已然浸出一層冷汗。
江書晚只看了我一眼,便收回視線。
不一會兒,獄卒拎著水桶走了進來。
刺鼻的味道很快瀰漫在空氣里。
江書晚皺了皺眉。
林牧拾起牆上掛著的鞭子,浸在了木桶里。
「蕭夫人不迴避一下嗎?」
「待會兒可不要嚇哭了,哈哈哈。」
濕漉漉的鞭子抽在身上時,竟沒有想像中那般疼痛。
至少沒有那日我親眼瞧見庶姐的屍體時,那般痛。
林牧一共抽了六下。
每一鞭都用足了力氣,每一鞭落下便讓我皮開肉綻。
辣椒水鑽進外翻的皮肉里,我咬住舌尖,硬是一聲都沒有喊出來。
爹爹說過,沒錯便不要認。
江書晚的臉色變得煞白。
她瞥過臉,整個身子都在發顫。
蕭聞璟只是蹙了一下眉頭,輕撫著江書晚的後背。
林牧走近我。
他發狠地用手扼住我的下巴,迫使我看向他。
「綺安,別怪我。」
「那我可就繼續了。」
18
林牧折磨了我將近一個時辰。
我幾次疼暈過去,又被疼醒。
蕭聞璟與江書晚幾乎是觀看了林牧審訊我的全部過程。
最後是江書晚捂著唇,一路嘔著跑出了牢房。
蕭聞璟看了一眼我和林牧,追了上去。
他們走後,林牧意興闌珊地甩了甩手。
我被人扔進了牢房。
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時,我只覺得鬆了口氣。
渾身的痛感幾乎已經麻痹。